前面就是坤寧宮!
朱祁銘大步拐入那條南北向的宮道,正在爲自己一路上並未碰見鶯鶯燕燕的場面而感到暗自慶幸,不料卻被突然呈現於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當即剎住了雙腳。
一名身材稍顯豐腴的女子立於道中,只須看看她身後的內侍毛貴和幾名面善的宮女,朱祁銘就立馬意識到她正是周家長女!
此刻,周氏盯着眼前一名身材苗條、躬身垂首的女子,目光有些咄咄逼人。苗條女子身邊赫然站着娟兒,不消說,苗條女子就是靜慈仙師的外侄女秦氏。
他側過臉去,心中頗爲糾結。這裡是通往乾清宮的唯一通道,要想不與周氏打照面,就只能繞道出東華門,經午門入宮,轉一大圈後取道乾清門。這也太費事了!
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呢?皇上不是放過“撞見誰便是誰”的話麼?嗯,只是偶遇,而非成心偷窺!偶遇未來皇后的熱門人選之一,絕世容顏擺在那裡,不看白不看!
舉目望向周氏,見她雙眼與周曉蝶一樣,又大又亮,嵌在一張鵝蛋臉上,極具辨識度;臉上薄施粉黛,掩不住一抹天然的腮紅;鼻樑挺直,輪廓柔和,用現代眼光來看,那就是標準的希臘鼻;嘴的兩角仿若兩抹彎弧。
撇開皇太后的看重姑且不論,單憑這副容顏,周氏就鐵定會成爲最後勝選的五十人之一!
不過,周氏的眼角眉梢天然自帶一股撩人的風情,此刻因傲視秦氏,又透着一絲令人望而生畏的心機。朱祁銘在記憶中搜遍了史書所記載的往古著名後宮女子的形象,一一對照之後,怎麼看都覺得周氏多半會成爲皇上的寵妃,至於皇后嘛,看來懸!
“你與我同班參選,已被汰去,爲何還在宮中流連不歸?”周氏眼中隱隱透着一股狠勁,只是,她的眼睛總喜歡遠遠看上坤寧宮一眼,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了暗藏的心思,表明她志存高遠,所圖甚大。
咦,有故事!二人之間莫非起過沖突?朱祁銘的目光立馬轉到秦氏身上。
秦氏依然垂着頭,“奉旨入宮探視姨母······靜慈仙師,正想出宮,而後啓程回家,不料在此遇見了······姐姐。”
周氏眼中掠過一絲鄙夷,“你這聲姐姐我可消受不起!你得仔細,皇太后最看不慣某些人在宮中瞎晃悠!”
皇太后?真的是皇太后封死了秦氏的選秀通道?
沉吟間,朱祁銘聽得秦氏應道:“車馬已侯在承天門外,我出宮後便啓程上路,不會在京中滯留片刻。”
這時,幾十名秀女陸續趕來這裡瞧熱鬧,她們的目光只在周氏、秦氏臉上匆匆掃了一眼,就先後落到了朱祁銘身上。
周氏臉上有分得意,淡淡看了秦氏一眼,“如此甚好,紫禁城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呆的地方。”
“你們看,那個小公公又來了!”一名秀女笑道。
在數人的輕笑聲中,周氏終於舍了眼前的秦氏,向朱祁銘投來詫異的一瞥。
毛貴扭頭看見朱祁銘,眯眼一笑,隨即怒視那些秀女,張張嘴似想出言喝斥衆人,大約是覺得那些秀女都不是自己所能輕易得罪的人物吧,就舍
了秀女,一溜煙小跑到朱祁銘身邊,憤憤不平地道:“殿下,讓她們仔細瞧瞧,殿下並不是小公公!”
這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朱祁銘斜了毛貴一眼,舉步朝前走去。
娟兒和周氏身後的宮女連忙躬身施禮,“參見越王殿下。”
越王?周氏略一遲疑,僅是盈盈一福,倒也不怎麼願意過度放低身段。
對天子未來的枕邊人,朱祁銘可不敢端什麼架子,他面朝周氏端端正正地躬身施禮,這讓周氏很是受用。
就想動身離去,但他抑制不住心中滿滿的好奇,轉視秦氏,見她正在無比端雅地施禮,目光略一觸及他的臉便迅速移開。
朱祁銘一望之下就看了個真真切切。
把她的五官拆解開來一一觀察,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但合在一起,卻是萬分的特別!
五官精緻的佈局,眉眼間人見人憐的氣韻,都透着一股深谷幽蘭的味道,清雅而又脫俗。與她一比,周氏顯得無比豔麗,但再豔麗,在秦氏的映襯下,周氏也終歸是一朵俗花!
可惜,她的眼波流露出了她心底的純真。唉,罷了,宮廷險惡,這裡的確不是良善之輩可以輕易立足的地方!
忽見娟兒再次躬身施禮,期艾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只輕輕叫了一聲:“越王殿下。”
朱祁銘頓覺恍惚,分不清身前閃動的目光是娟兒的還是靜慈仙師的,不知爲何,他竟移步至秦氏身邊,“這位姐姐不妨在此候着,靜慈仙師或許忘了叮囑姐姐幾句,等會指不定會有人尋到這裡。”
就見娟兒燦然一笑,一把抓住了秦氏的手臂,生怕一不小心她會突然飛走似的。
朱祁銘避開一雙雙好奇的目光,快步離去。
不待通傳,朱祁銘徑直步入乾清宮,只見皇上呆坐於御臺上,眼角眉梢都是恨。
一旁的王振率先看見了朱祁銘,臉色雖有分陰沉,但笑意還是浮現在了眼中。
皇上緩緩扭頭看向這邊,立馬站起身來,臉上由陰雲密佈瞬間化作晴空萬里,大步走下御臺,伸手扶住就要行大禮的朱祁銘。
“三弟!”
“陛下,臣請領兵出征,剿滅入寇的韃賊!”
在數名近侍內臣掩飾不住的歡笑聲中,一聲暢笑蓋過了衆人的頭頂,掃盡了乾清宮內殘存的陰霾。
“好!朕準了。你要多少人馬?”
“五千。”
“京中三大營由着你挑選,人、馬都應是最好的!”
“從京中三大營······”朱祁銘一眼瞥見喜寧入內,便立馬住了口。
“陛下,小奴已是第三次傳膳了,還請陛下移駕膳房。”喜寧躬身道。
皇上見朱祁銘臉色有異,好一陣詫異,隨即回到御臺上落座,沖喜寧擺擺手,“知道了,你退下吧。”又吩咐近侍內臣道:“你們都退下。”
殿中只剩下皇上、朱祁銘、王振三人,朱祁銘這才重新開了口:“兵事貴在秘而不宣,從京中三大營選兵,動靜太大,恐爲瓦剌人暗中佈下的眼線所察覺,不如從京城周邊各衛所軍中選派精壯,直接開赴北境集結待命。”
“行,從何處選兵,於何處集結,都由你來定,朕授你便宜行事之權,兵部、司馬監全力配合你。還有,這五千人馬無需再設監軍太監一職,全軍唯你之命是從!”
“多謝陛下的信任!若選兵之事進展順利,則臣將於十日之內開赴北境。”
“從今日起,你便回越府居住吧。”皇上又是一陣暢笑,片刻後目光突然一滯,直直地望着朱祁銘,似乎想起了什麼心思,“你若爲私事有所奏請,朕無不準。”
那就是要談價錢嘍?想早上既然皇上在鹹熙宮帶了頭,自己何不跟着有樣學樣!大家不妨都玩有趣的遊戲。
猜,猜,猜!
見朱祁銘不語,皇上扭頭看向王振。
王振衝朱祁銘訕然一笑,“那些指劾呂希的奏本恐怕盡是些無稽之談,越王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見皇上茫然蹙眉,朱祁銘立馬意識到奏本的事多半與天子無關,而是王振在擅權!
他定在那裡一語不發。
皇上愣在座上似在犯難。如今尚未出兵就談賞賜似乎有點早;封官吧,嗯,不行,一個親王縱有天大的功勞也只能是親王。
突然,皇上目光一亮,似有所悟,“哦,朕聽說呂希的女兒在別院受到皇太后的訓斥,這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畢竟是太皇太后親自擇定的人,這樣好了,等你凱旋歸來,朕去母后那裡說說,準她重回別院做你的伴讀。你也快成年了,朕覺得越王妃的人選不必因循舊制,到時候無論你奏請封誰爲妃,朕無不準!”
朱祁銘的一顆心狂跳不止,就想開口謝恩,猛然一頓,似乎被什麼心事堵住了喉嚨。
“靜慈仙師說要再度大罵臣一通,臣惶恐不安。可是,臣實在是不解,不知靜慈仙師近來又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要找臣出氣。還請陛下替臣做主!”
皇上擺擺手,“大戰在即,你不必在意此等瑣事······”皇上的目光又是猛然一滯,疑惑地打量朱祁銘幾眼,衝王振道:“靜慈仙師的外侄女何在?”
“早上入宮探視靜慈仙師,此刻不知是否出宮了。”王振道。
“請先生親往離院看看,若還在宮中,便將她帶來。畢竟是靜慈仙師的外侄女,即便長相不佳,被早早汰去,朕也該給她重賞,以示朕的親親之德。”
王振出去後,皇上走下御臺,也不避諱什麼,與朱祁銘談起了剛剛聽說的選秀趣聞,什麼女金剛呀,陰陽臉呀,狐臭呀等等,總之不是好事,講到最後,皇上誠摯地邀請他的堂弟待重開選秀節目後,抽空去選秀現場仔細瞧瞧,別讓那些年老的內侍瀆職,使得母夜叉什麼的怪人混進了後宮。
看來,皇上畢竟年少,初次結婚嘛,沒什麼經驗。
“民女秦氏恭請皇上聖安,聖躬萬福!”
秦氏不知何時隨王振進了乾清宮,跪地行大禮。
皇上淡淡瞟了秦氏一眼,“平身。”隨即回過頭來笑望朱祁銘,似想就方纔的話題繼續聊下去。
突然,皇上的目光倏地一亮,急急轉過頭去,怔怔地望着秦氏,片刻後臉上浮起了令朱祁銘大感驚奇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