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袞袞諸公是在以謊言治國!”朱祁銘只想將朝中的道貌岸然砸個稀巴爛,“胡尚書揚言大明與瓦剌和平可期,這純屬虛言!大明的國運豈能安放在虛言之上?也是,袞袞諸公講了無數虛言,事後何曾擔過半分責任?若大明與瓦剌之間的和平並不可期,又當如何?袞袞諸公想必會權當什麼話都不曾說過,而所有的代價都要靠社稷與無數生靈去承受。這般殘忍,而你們爲何不承受任何代價?!”
這聲喝問凌厲至極,面對這聲喝問的重擊,所有的辯論都顯得蒼白無力,這個時候,只有法力無邊的皇權或可壓制越王,讓他不再囂張。
皇上怒視朱祁銘,“和平是否可期,這與你赴藩有何干系?”
朱祁銘挺直脊背,“臣只想看看,一旦瓦剌進犯大明,今日‘和平可期’的奇談怪論該如何收場!”
衆卿聞言無不動容。越王已將話題挑明,不出三日,此事定將鬧得朝中盡人皆知,日後一旦大明與瓦剌果真開戰,九卿與勳貴必將聲名掃地,爲虛言付出應有的代價。事實上, 當數月後戰禍臨頭時,一批新人脫穎而出,迅速佔據了政治舞臺的核心位置,而眼下的顯赫人物除戰死者外,餘者完全喪失了話語權,只能充任應聲蟲的角色。
此刻最難受的莫過於皇上,他儼然被朱祁銘逼進了牆角,退無可退,極想喊出“朕御駕親征”這樣的豪言壯語,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即便承諾御駕親征也無法卸下朱祁銘一番質疑帶來的壓力,因爲戰端一起,所謂“和平可期”的高論就會被證僞,而十餘年來朝中君臣的的所作所爲就會被打上誤國誤民的烙印!
這是不堪承受之重!
皇上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你曾說大明與瓦剌必有一戰,誰又能證明此言不是虛言!”
朱祁銘暗中咬咬牙,“以一年爲期,一年之內若大明與瓦剌相安無事,臣自會前來請罪,甘願承擔所有的罪責!”
“請罪就不必了!”皇上怒不可遏,拼命控制自己這才免於情緒徹底失控,“你不可留在京城,亦不可留
在宣府、大同及寧夏、甘陝等臨邊之地,去遼東吧,那裡與瓦剌畢竟隔着兀良哈、女真諸部,一年後,你自己趕往登州府就藩。下去!即刻離京!”
皇上在咆哮,朱祁銘卻面色淡然,行罷禮,一言不發地出了雍肅殿。
夜色籠罩着紫禁城,星星點點的燈火映照着一片已然陌生的世界。他不想赴鹹熙宮問安,只想了無牽掛地快快離去,遠離這個早已危如累卵的虛假安樂窩。
爲了社稷,他只能走到這一步,再往下走,即便舍掉性命,也會徒勞無益。
唉,斗篷男說得對,大明已是病入膏肓!
忽見林邊人影一晃,朱祁銘駐足望去,瞥見了周曉蝶那副令他頗爲厭惡的面孔,在周曉蝶身邊,周妃一手牽着重慶公主,一手牽着已滿週歲的朱見深,衝他躬身施禮。
“叔王。”
“叔······”
重慶公主口齒清晰,而朱見深還無法叫出完整的詞語,一次只能喊出一個字來。
這分明就是某種暗中的託付!他不知道周妃爲何這樣做,但他十分清楚,重慶公主與皇長子的叫聲給他帶來了奇妙的感覺,那種感覺似乎出自血液裡與生俱來的某一特定成分。
他躬身施禮,而後快步離去,轉眼間,黑暗吞沒了他的身影。
此刻,雍肅殿內,皇上怒意未消,他想找個法子盡情發泄心頭的恨意,一眼瞥見王振入內,急道:“先生,命錦衣衛速帶呂希入宮!”
想呂希已是一介布衣,而今卻要代學生受過,王直等人無不駭然,下一刻,當他們聽見王振的回覆後,更是震駭不已。
“陛下,老奴正要稟奏此事。人都走乾淨了,越府已空無一人,呂希一家人也不知所蹤,想必早已離了京城。”
皇上張着茫然的雙眼,愣在了那裡。
“這不可能!”胡濙失了沉穩的儀態,“早上錦衣衛還說呂希居家未出,臣約越王進皇城前,錦衣衛圍住了呂家宅院,他豈能走出家門半步!”
王振搖頭,“恐怕在此
之前,當衆人都把注意力都放在周霖身上時,呂希一家早已悄然離去。”
呂希走了,連那個該死的呂氏都不知藏到了什麼地方,再也無人能用呂希一家拿捏朱祁銘了!皇上察覺了此事潛藏的深意,臉上的肌肉開始扭曲,一時間目光如電。
大理寺卿喻士悅出班,“望陛下息怒。越王此番回京,匆匆一日,卻有大功於社稷,懲治京中紈絝子弟,有了周霖這個範例,看何人還敢逾越法度!越王波瀾不興地做了此事,這證明他的確是智識過人。”
吏部尚書王直慢吞吞出班,“陛下,越王贏了!”迎着皇上寒意徹骨的目光,續道:“越府人去樓空,呂希舉家離京,而越王也如願去了進退兩便的遼東。此刻想想,越王留置周霖,堪稱一舉三得。如今朝廷再議涉越王之事,不得不顧忌越王的反應!”
王直顯然是在婉然勸諫,一旁的兵部尚書鄺埜乘機說了一番耐人尋味的話:“陛下,依臣看來,越王素來以社稷爲念,今日做得如此決絕,或許在越王看來,他已做得夠多了,足以讓大明度過任何劫難。”
這是怎麼啦?儘管鄺埜是在做基於理性的推測,但皇上卻不以爲然,他走下御臺,“越王只知與瓦剌交戰,除此之外,他還爲社稷做過什麼?今日留置周霖之事,不過是一次巧遇而已!”
在王直等人看來,正因爲留置周霖發端於一次巧遇,所以才更加彰顯出了越王驚人的應變能力。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越王抓住一事,攪動了整個前朝與後宮,迫使朝廷順勢推出善政,也乘機悄然改變了他自身的處境,這該需要多麼驚人的駕馭能力做支撐呀!
皇上臉色鐵青,咬牙吩咐王振道:“放了喜寧,讓他官復原職!”
在衆人驚愕目光的注視下,皇上覺得心中好受了一些,快步走出雍肅殿,迎面碰上了皇太后。
“皇帝,越王呢?”
“兒子讓他滾去遼東了!”
皇太后一震,情緒瞬間失控,“這個時候冷待越王,讓他遠赴遼東?愚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