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于謙參見越王殿下。”
“小王幸會於尚書。”
見朱祁銘回禮時顯得十分恭敬,于謙復拱手,“殿下禮重,在下萬不敢受。”
朱祁銘這才正身,舉目望去,見五十二歲的于謙姿容儒雅,卻天生傲骨,眉眼間的那分果決頗能代表他的性格。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于謙,他對於謙的尊敬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在社稷危殆的當口,眼前這個輕車簡從就跑遍了京中各營的兵部尚書,正是大明的柱石!
他目光一動,臉上的淺笑瞬間綻放出來,如發自骨子裡一般。
于謙移步近前,看似漫不經心地掃了徐恭、牛三一眼。二人連忙作禮。 шωш_Tтkā n_¢Ο
“殿下,那不是方從浙閩一帶剿賊歸來的徐恭嗎?他曾任錦衣衛指揮使,在下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且知道他曾追隨殿下出生入死。”于謙衝朱祁銘略含深意地笑笑,“徐恭不失爲一員良將,恕在下直言,他本該在疆場上效命纔是,豈能常隨一個遲早都要赴藩的親王?等擊敗韃賊之後,在下即奏請皇上,將徐恭的五千人馬重新編入京營,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好一個睿智的于謙!朱祁銘暗中讚歎一聲,心中激動不已,雖故作若無其事狀,但嘴角還是微微抽動了一下,“此人也可算作良將吧,卻不隨大流,但願他能盡展其才,終生適得其所!”
“那是自然。”于謙含笑衝徐恭點點頭,扭頭轉視唐戟,“還有這個唐指揮使及其手下護衛軍,盡是虎賁之士啊!大局一旦安定下來,在下便將他們編入京營,還請殿下忍痛割愛!”
聞言,朱祁銘既感動莫名又有幾分悵然,嘴角一咧,笑得有點勉強,“嘿嘿嘿······,於尚書,把護衛軍調教上路,可是花了小王不少銀子的,於尚書總該還小王一場酒宴吧?”
“好說,好說!”于謙大笑片刻,“哎呀,殿下就藩之時,在下還得爲殿下重新挑選善作儀仗的護衛軍,此事頗爲棘手呀!”
你是說,本王還得反過來請你飲酒?本王豈不是虧大發了,不成!此念只在朱祁銘腦中駐留了短短一瞬,下一刻,他的心底就被一陣如釋重負的感覺所牢牢佔據。
談笑間,默契業已達成,一幫故舊的最終歸屬再也不會成爲困擾自己的一塊心病了!朱祁銘心中釋然,趕緊將此前的話題翻篇。
“小王正好有事請教於尚書。”
移目看向唐戟,見他一張臉竟然拉成了驢臉,此刻
正斜視着于謙,目中似有埋怨之意。
你個豬頭,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朱祁銘頓時氣不打一處出,恨不得奔過去猛踢他幾腳。好在唐戟反應倒是機敏,一見朱祁銘面色有異,立馬躬身相邀。
“於尚書請!”
不待于謙伸手相邀,朱祁銘便移步向前,于謙見狀,哂然一笑,放下半伸開的手,隨朱祁銘朝高臺那邊走去。
朱祁銘途中回首衝徐恭、牛三眨眨眼,臉色和煦至極。
什麼情況?牛三見狀一頭霧水,愣在那裡不住地撓頭。徐恭卻是嘴角微微翕動,繼而徐徐點頭,低聲嘆道:“殿下這是爲了咱們好!”
那邊朱祁銘仍在暗中回味方纔的那份默契。而今放眼整個朝廷,也只有于謙可堪託付,將護衛軍及徐恭、牛三等故舊託付給於謙,自己來日就藩也好,歸隱也罷,都可心安!
當然,他也有些擔心於謙的未來處境。一個才能卓絕,品德上又幾乎無可挑剔的超凡者,難免會有“木秀於林”之憂。更何況,于謙是個堅定的主戰者,極力反對與瓦剌媾和,這違背了許多人的意願。
揮去腦中雜念,登上高臺,就見臺上搭着一頂涼棚,棚下設几案,坐在這裡,可居高檢閱校場練兵。
朱祁銘與于謙相對而坐,唐戟奉了茶,隨即退去。
臺上秋風正勁,絲絲寒意隨風而至。臺下則是一派熱火朝天的練兵景象,吼叫聲與兵器碰撞聲夾雜在一起,不絕於耳。數片呈方塊狀的騎隊極速掠過遠處空地,但見煙塵沖天。
朱祁銘正正身子,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一臉從容的于謙身上,不知爲何,他總覺得於謙似乎早已猜出了他的來意,此刻的從容,只是想在深談之前做些鋪墊而已!
于謙舉盞輕啜,不疾不徐落盞,一舉一動盡顯居家會友時的閒適之態。
“殿下,以步兵戰騎兵,倒也不乏成功的先例,唐代郭子儀大軍人皆執長刀,以牆式平推戰法抗擊安祿山胡騎;宋代韓世忠部屬抗擊金兵,人皆執長斧,上砍其人,下削其馬,二者都頗有成效。而今瓦剌騎兵的戰法與往古胡虜略有不同,只要花些心思,我明軍必定能找到破擊瓦剌鐵騎的戰法。”
緩緩轉過頭來,伸手撫須,“至於我大明的騎兵嘛,有殿下的幾次征戰作範例,不難依樣操練。可惜,大戰將至,要把他們訓練成越府護衛軍這個樣子,恐怕來不及了。”
朱祁銘極認真地思慮片刻,“小王總是利用地利之便,料
敵先機,先發制人,在韃賊尚未發力時便搶先動手,攻其不備,這才僥倖獲勝。”
“好一個先發制人,那得滿腦子都裝着‘求戰’二字才行!唉,我大明何時······”于謙頓了頓,突然語調一轉:“他日也先兵臨城下,殿下自會力挽狂瀾,是嗎?”
你在試探什麼?朱祁銘微微蹙眉,徐徐搖頭,“不,力挽狂瀾者應是當今皇上,還有一羣臨危受命的文武官員。至於小王嘛,能如願趕在也先兵敗北遁之時,乘機率軍掩殺一陣,於五彩奪目的錦繡上添朵小花,足矣!
于謙舉目深望朱祁銘,目中激賞與訝異的意味雜陳。
“錦上添花?這的確比力挽狂瀾更爲有趣!殿下看得清大局,此乃社稷之幸。或許,他日殿下截擊逃敵時,會立下奇功,但與朝中君臣力保京城不失這一赫赫成就相比,殿下的那分大功也只能算是錦上添花了。嗯,有意思!”
猛然起身,看似心意已決,神色一凜,目中閃出逼人的寒芒。
“殿下是爲上皇的那道敕書特意來找在下的吧?十多年了,大明給了瓦剌無數好處,可悲的是,到頭來大明還是免不了捱打,北境哪有和平可言?時至今日,某些人還在變着花樣逼皇上與也先媾和,明知和平使者嶽謙已被也先扣留,仍不死心,又打出了出迎上皇聖駕的旗號,真不知他們爲何如此怯懦!”
朱祁銘定在座上,漆黑的雙眸光影浮動,“恐怕不只是媾和那麼簡單。朝中若只有一君,而有幾派廷臣,那麼,天子大可利用廷臣之間的勾心鬥角,成就許多大事;反之,若國有二君,而廷臣依然是那幫廷臣,試問,屆時君與臣究竟誰利用誰更爲便利?當今皇上還駕馭得住百官麼?即便也先善心大發,無條件放回上皇,那又如何?紫禁城裡實有二君,大明難有中興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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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謙迎風背手而立,斷然道:“一切都是私心在作怪!上皇一日不回,出迎上皇的鼓譟聲便一日不得消停。可眼下社稷危殆,折騰不起,要迎回上皇也須等到擊敗虜寇後再說!”
朱祁銘微微一怔,目中閃過一絲疑惑,“原來於尚書已有主意!既然如此,於尚書爲何不早向皇上進言?”
“朝中的事倒好說,只是皇太后那邊有些麻煩,故而在下還須等一人亮相。這不,殿下來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不謀而合麼?朱祁銘既驚且喜,直直站起身來,頓覺接下來的任何話語都顯得多餘。
一切盡在不言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