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親王在場,衆人拘於禮制,不便出格,所以酒宴上的氣氛略顯沉悶,乏善可陳。
用罷晚膳,自然要閒敘一番,衆人便七嘴八舌的,不再拘謹了。
三個首領先是發牢騷,什麼北方野人女真野蠻、嗜血呀,朝鮮嫌貧愛富、一毛不拔呀等等,不一而足,反正他們的北、東、西三面都不是好鄰居。
然後是倒苦水,糧不夠吃,衣不夠穿,種子不夠用,農具不會做等等,都趕上大兵的相聲段子了。“當農民怕髒,當工人怕累,擺個水果攤吧,還不夠我自己吃的······”
朱祁銘自然要說些虛飄飄的場面話,反正三人也沒指望從他這個漂泊在外的親王身上討到什麼好處。
最後,還是董山年輕性子急,率先提到了“敏感”話題,於是,衆人眼睛、耳朵抖起了精神,嘴巴倒安靜了不少。
“聽聞殿下此來是爲尋找北海神鷹幫的倖存者,敢問殿下,可找到了線索?”董山饒有興趣地道。
朱祁銘頓時覺得對面有幾雙火辣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差點沒把方纔喝進去的一碗劣質酒給吐出來。
“毫無頭緒,還請三位將軍相助。”
三位首領沉着臉,瞪着眼,一副深表懷疑的樣子。良久之後,凡察道:“殿下總該知道當年雙方的交戰地吧?”
這個真沒有!
迎着三人懷疑的目光,朱祁銘輕輕搖了搖頭,心裡的感受唯有“哭笑不得”四字可堪形容。
“想來三位將軍肯定知道交戰地點。”他適時地把難題扔給了對方。
三人飛快地搖頭否認,然後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尤其是李滿住,臉相都成便秘相了,分明在心疼方纔那桌“豪華”晚宴,只差沒哼出大張偉的歌來。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搭不了便車,還可做交易,急什麼!朱祁銘冷冷地掃視三人一眼,心中更加堅定了先前的判斷,三人肯定盯上了自己的來意,想搭便車然後順藤摸瓜,覬覦的必是血戰現場遺留的武功秘籍或兵器。
女真人尚武,若得到中原上乘武功秘籍,一旦傳習開去,恐怕會成爲大明潛在的禍患。
可是,自己真的太想解開當年遇刺的謎團了,這既涉及私仇,又關乎國憂。
要想解開謎團,就得依靠女真人的配合,而女真人只想搭便車,不願做義工。這就需要交易,需要權衡利弊得失。
默然良久,忽然雙目一亮,似乎篤定了主意。
“若能找到當年的倖存者,本王不難查出交戰地點。”
找到倖存者便能探出刺客的身份,這是朱祁銘所關心的;而查出交戰地點便能找到遺棄的武功秘籍、兵器,這是李滿住三人所關心的,這樣一來,雙方可以各取所需,但對朱祁銘而言,找到倖存者是合作的前提條件。
三人眼中重新閃出亮光。董山瞟一眼李滿住、凡察二人,略顯猶豫地道:“鷂兒嶺有個老人,少了一條腿,斷了一臂,疑似當年那場血戰的倖存者。據說此人獨居山中二十多年,從不下山,從不與人交往。”
“你如何知道此人便是當年那場血戰的倖存者?”凡察的頭都要湊到董山臉上了。
董山厭惡地扭過頭去,腳下移開一步。“我是說疑似,疑似!那人一身的傷,梳着明人髮髻,且帶着京城口音。”
董山多次赴京城朝貢,每次在京城一住數月,這點聽力還是有的,所以,凡察不再對董山的前番言論持懷疑態度。
“你小子不厚道,這麼大的事,爲何從未聽你提起過?”
“是啊,你不知此事有多重要嗎?你若早說清楚,把人送往遼東,也可省去越王殿下的一路辛勞!”李滿住接口道。
董山撇撇嘴,鼻間發出一聲輕哼。
你特麼以前怎麼知道越王在查問二十多年前的那場血戰?
誰不知你那點心思?少特麼裝蒜!
“你小子沒少上鷂兒嶺吧?”凡察仍然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着。
董山臉上浮起一絲尷尬之色,“我是去過幾次鷂兒嶺,可那人剛開始還與我閒聊幾句,到後來就不理人了,若逼問得急了,他說翻臉就翻臉,別看他缺胳膊少腿的,發起狠來怪嚇人的,有一次差點沒把我手下的一名部屬給掐死!”末了,不忘捎上一句賣乖的話:“他是上國子民,我只能以禮相待,所以,後來就不去打擾他了。”
李滿住、凡察沒有搭話,眼光卻咄咄逼人地盯在董山臉上,追問的意思非常明顯。
“我若問出了什麼,今日又何必多此一舉!”董山急道。
這話說得太露骨了。
不錯,他若知曉了秘密,早就去悄悄做想做的事了,今日又怎麼會跑來湊熱鬧呢?
於是,三人的目光落在了朱祁銘臉上,目光中帶着深深的期待。
一個長年飄落在外的遺民斷然不會冷對來自故國的同胞,何況這個同胞還是尊貴的親王。
殿下,我們如此熱情地款待你,你總得讓我們搶個紅包吧?
“請李將軍備些肉食,借本王一用。”朱祁銘笑道。
李滿住爽快地答應了。
凡察對此很不以爲然,這是打發叫花子的節奏嘛!他從懷中摸出一塊翠綠、晶瑩的玉佩,手指有些顫抖,“這是用十匹良馬換來的寶貝,見了它,不愁那山人不動心!”他顯然下了很大的決心,要不惜血本了。
朱祁銘對凡察的舉止嗤之以鼻。既然是“從不下山,從不與人交往”,那人又怎麼會對飢不能食、寒不能衣的金銀珠寶感興趣呢?
隱者無慾,他們只需要簡單的滿足,笨蛋!
“請李將軍借給本王一匹馬。”
“末將將把營中最好的馬獻給殿下。”李滿住不假思索地道。
“將軍可有御賜的美酒?”
這下輪到李滿住傻眼了,一時間,只覺得心裡拔涼拔涼的。
毛都沒帶來一根,卻要這要那的,有完沒完!
那點酒從京城運到迆北容易嗎?不知道我品秋露白是以滴爲計量單位的嗎?三年才喝了一罈啊!
今日豪宴上都捨不得拿出來喝,此刻就這樣被你敲走,枉負了自己平日裡惜酒如命的諸多苦楚,太怨了!太不值了!
看什麼看!不是割你們的肉,你們當然感覺不到那個鑽心的痛!
於是,在凡察、董山的逼視下,李滿住咬牙道:“末將這裡還有兩壇······不,一罈秋露白。”
夜已深,衆人均有些疲乏,便打住話頭,分頭歇下,只待次日一早入山訪隱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