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正統四年的正月。
天色方曉,朱祁銘便早早來到習武場,找蔣乙練劍,十招過後,就迎來了關鍵時刻。
朱祁銘的神色中未顯半分的稚氣。他面色冷峻,目光如電,一柄木劍朝蔣乙的腰腹處迅疾刺去,蔣乙側身堪堪避開劍鋒,不料木劍似有靈性一般,順勢撩向他的腰部,距離僅有二寸,蔣乙頓時方寸大亂,慌忙中倒地翻滾,順手操起一根木棍,撥開如影隨形的木劍,萬分艱難地化解了朱祁銘的攻勢,然後狼狽不堪地爬起身來,拂去臉上的幾片腐葉。
又是驢打滾,又是操傢伙,明顯的違規,你個豬頭!一旁觀戰的牛三差點罵出聲來。
那邊徐恭頻頻點頭,樑崗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
朱祁銘凝目掃視場外,移劍指向牛三,“你上。”
蔣乙尷尬退場,牛三進場往距朱祁銘丈遠處一站,雙臂環胸,下巴微微上翹,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勢。
朱祁銘略一凝神,亮劍指訣,與牛三對視片刻,突然間收步側旋,身形如水銀瀉地一般,萬分流暢地飄向牛三那邊,只過了一眨眼的功夫,兩人的距離就縮短了六成。牛三心中一凜,連忙收腹疾退。
朱祁銘一躍而起,劍鋒隨凌厲的目光直指牛三的下巴。牛三故技重施,先往樹邊飄去,旋即身形猛然一頓,向右側滑出數尺遠。這次朱祁銘的招式並未使老,雙腳落地後就勢一蕩,接下來就把九華三幻神奇的身法演示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步。兩人間的距離再次被拉近,須臾間劍鋒已抵至牛三下巴處,距離不足三寸。
牛三心中駭然,使一招鐵板橋堪堪避過木劍,劍鋒掀起一縷鬍鬚,覆在牛三的鼻子上。
朱祁銘將輕靈的身法與飄逸的劍式使得相當的嫺熟,其身法與劍法的融合也達到了不俗的境界,這讓牛三不勝其苦,在徒手避劍的遊戲中,牛三粗壯的身子反而成了他的短處。
牛三已是手忙腳亂,眼看下巴受創只是個時間的問題,而徒手格劍既違規又過於冒險,萬般無奈之下,他不得不退至樹前繞樹躲閃,以期藉助障礙物遲緩朱祁銘的攻勢。可是,那柄木劍太靈巧了!不,是朱祁銘的身法過於詭異!牛三的下巴怎麼也躲不開劍鋒的威脅,而且對方每次出劍,劍鋒與下巴的距離就會縮短几分,此刻已短到了令人膽寒的地步。
玩不下去了!牛三來不及多想,傾力晃至樹的那一邊,抱着樹幹蹭蹭蹭一陣攀爬,片刻後,他粗壯的身軀竟掛在了一丈多高的樹腰上。
樑崗發出一陣刺耳的訕笑聲。
樹上的牛三兀自不服,“我方纔分明能徒手抓住木劍的!”
樑
崗撇嘴道:“之所以用木劍,是因爲怕傷着人。雖是木劍,但你須將它視作真劍。若是真劍,你敢去抓麼?即便是木劍,你抓住了劍身,就一定能保證劍尖傷不到你下巴麼?”
牛三狠瞪了樑崗一眼,“這個不算,殿下的劍法無花招式,與你的劍法不同,不能算作師承於你!”
嘿,這明明是本武師傳授的劍法,怎麼能睜眼說瞎話呢!樑崗就要開口爭辯,卻聞徐恭開了腔。
“殿下的劍法簡練實用,看來,殿下仔細琢磨過,將原有劍式化繁爲簡,加以改進,也可稱其爲一套新劍法。”
蔣乙又在樂呵,“嘿嘿嘿,殿下聰明。”
徐恭發了話,樑崗就不好再分辯什麼了,只得扭過頭去暗自鬱悶。教會了徒弟,師傅的身份就立馬被人否了,到哪兒說理去!
牛三臉色一寬,縱身跳下樹來,落地後衝樑崗撇撇嘴,隨即哈哈大笑,“牛三認輸。殿下,這樣下去會死人的!不行,下次練手時我得用木刀!”
“對,用木刀,只守不攻就是了。”蔣乙附和道。
徐恭笑道:“殿下的劍術進步極快,可喜可賀!照此下去,不出半年,就能真刀真劍與人對戰。”
朱祁銘聞言不露半分的得意之色,當即朝牛、蔣二人拱手道:“承讓。”又轉向樑崗、徐恭道:“多謝。”
這時,霓孃的傳膳聲適時飄了過來,衆人分頭散去。
朱祁銘出了一身的汗,就先回內室洗漱一番,再去膳房用膳。進得膳房,拿眼一瞟,見膳食已然擺上了案,花樣與昨日又有不同。
一盞牛乳是發過酵的,這在當時是相當奢侈的食品,即便是是紫禁城裡的妃嬪,嬪位以下的女人也是無福享用的。一碗雞蛋羹,一碗白米粥,一碟蔥花捲,再加上炙羊肉、烤鵪鶉等數道葷素搭配的菜餚,顯得相當的豐盛。
朱祁銘入座後,霓娘將茶盞送至朱祁銘身前,然後在他對面的矮凳上落座。“先用天珠茶。”
朱祁銘舉盞飲了一半,擡起頭來道:“乾脆請個廚娘吧,免得你日日辛勞。”
霓娘嫣然一笑,“那可不行。也不妨事,反正霓娘自己也是要填飽肚子的,順便打理殿下的飲食,不費事。那四人嘛,儲物間的食料應有盡有,由着他們去自己做去,餓不着他們。”
朱祁銘聞言略有所思,想四個大男人哪能做出什麼可口的食物來,就決定將炙羊肉、烤鵪鶉留給他們,並去看看他們的廚藝到底如何。
他飲盡天珠茶,衝霓娘笑道:“你去用膳吧,我自己來。”
霓娘搖搖頭,“不急。殿下只管用膳,霓娘說您聽便行。霓娘找來了《心經》
、《金剛》、《楞伽》三經,殿下抽空看看,不過也不用着急,慢慢來。”
真要讀佛經?朱祁銘早有心理準備,也沒犯楞,不假思索就點了頭。
“元代喇嘛教大行其道,大明立國後,太祖洪武皇帝欲恢復華夏正統,轉而支持具有漢地傳統的佛教各宗派,如禪、淨、天台、賢首等。”霓娘頓了頓,低聲道:“紫禁城裡崇奉的應是禪宗。”
“禪宗?”朱祁銘心中一動,驀然間又想起了皇太后。
“對,禪宗。殿下或許讀過道家書籍,這於領悟禪宗的宗趣大有裨益。”言畢,霓娘辭去,途中念道:“即心是佛。”
即心是佛?此語顯得頗爲奧妙,耐人尋味。
霓娘丟下一句禪語就失了蹤影,朱祁銘靜下心來,專注於用膳,反正霓娘說過了,讀佛經不必急在一時,以後有的是時間,而眼下徐恭他們過得怎麼樣,這纔是值得操心的正事,須儘快過去看個究竟。
用罷膳,漱罷口,朱祁銘親手端了羊肉與鵪鶉,一路小跑來到東院的小膳房,見徐恭等四人圍坐在一張大案前,桌上擱着個大盆,盆裡的食物顯然是一鍋亂燉,油膩膩、黑乎乎的,瞧那樣子,肯定是色香味俱劣。
牛三、蔣乙一見朱祁銘手上的東西,眼睛立馬就直了,齊齊嚥了口口水。
朱祁銘將兩碟菜餚放到案上,就聞到了盆中散發出來的一股怪味,不禁皺了皺眉。“剛好四隻鵪鶉,一人一隻。”
牛三、蔣乙聽說鵪鶉每人一隻,當即撇下鵪鶉,拖過炙羊肉,片刻後就搶了個精光。牛三一口吞下嘴裡的食物,苦兮兮地道:“殿下行行好,要霓娘多做幾份伙食吧。”擡手指向樑崗,“此人愚笨至極,只會做豬食,咱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呀?乾脆吃菜咽糠得了!”收手時順便取了一隻鵪鶉。
“不行!”徐恭沉聲道:“人家一個未嫁女子,日日爲四個大男人燒火做飯,成何體統!”
樑崗冷視牛三,小聲嘀咕了一句:“若非那日你二人慫恿殿下喝酒,霓娘也不會生氣罷了咱們的伙食!”
牛三揚着脖子似要爭辯,許是覺得自己理虧吧,很快就把心思用在了掃蕩鵪鶉上。
朱祁銘有些於心不忍,“本座食量漸漲,往後便叫她多做一些,給你們留一份。”
牛三、蔣乙使勁點頭,差點就要滾下幾滴熱淚來。
“以前在行伍裡也就罷了,如今在這深院裡要有分寸。她雖算得上是江湖女子,但男女有別,不可壞了人家清譽!她不露面,咱們就別去她面前晃悠。”
這下輪到樑崗使勁點頭了,“此言甚是!對她的姐姐也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