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中,就見蔣乙緊緊半抱着朱祁銘,牛三與霓娘也到了他的身邊,而徐恭棄了馬,飛身撲來。
咆哮的山洪將他們衝出十餘丈遠,落在一處高地上,洪水倏然退去,顯然水量不夠,不足以將他們衝到更遠的地方。
不,沒有更遠的地方!離身數尺遠處,赫然就是懸崖!準確地講,它應該是斷流不久的瀑布,目測一下深度,此處距底下的深潭應有十餘丈之高。
舉目顧盼,一邊是溪谷,那是山洪已在肆虐的地方;一邊是峭壁,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而在衆人面對的前方,山洪已然聚集了足夠的水量,只怕轉眼之間就會呼嘯而至,捲起他們撞向峭壁,將他們摔個粉身碎骨!
“跳崖!”
在徐恭的呼叫聲中,蔣乙抱起朱祁銘,猛跑幾步,縱身跳下。
“屏住呼吸!”
朱祁銘剛對蔣乙的吩咐作出反應,忽覺渾身一陣刺痛,透心的寒意驀然襲來。
恍然間覺得正被人半抱着在寒水中移動,水體漸趨溫暖,及至頭與脖頸脫離了潭水,張嘴貪婪地呼吸起來,他這才意識到,空氣對於人來說,是何等的寶貴!
蔣乙託着朱祁銘朝深潭對面一座刀削般的石山邊奮力游去,徐恭、牛三、霓娘先後遊了過來,圍在二人身邊。
在衆人的身後,山洪狂飆而下。此刻並無“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詩情畫意,有的只是洪荒巨獸吞沒一切,毀滅萬物的末日景觀。
終於游到石山邊了!衆人扶着石壁剛喘了幾口氣,就見潭水猛漲,波浪翻滾,巨量的洪水將一潭碧水染上了洪荒色彩,吐着泡沫,裹挾雜物,朝右側的水道狂瀉而去。
水流愈來愈急,衆人使足了勁力,這才堪堪扶着光滑的石壁,不至於被激流捲走。
“不找個地方穩住身子,遲早會被洪水捲走!”牛三嘆道。
望望眼前光滑、陡峭如斯的石壁,大家對短期內能逃離此地根本不抱希望,無不面露憂色,緊張地搜尋安身之地。
霓娘目光一亮,“看,那邊有個洞口!”
衆人順着霓孃的目光望去,見水道邊似乎有個寬大的洞口,被石壁遮住了一大半,看不真切,距此只有數丈遠。
徐恭換下蔣乙,半抱着朱祁銘,緊挨着石壁,小心翼翼地朝洞口移動。
距離只有咫尺之遙,五人卻在緊張中摸索了許久。那個疑似洞口的地方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嘿,真的是一個洞口!舉目望去,見洞口不小,約丈餘高,兩丈來寬,底下有一層淺水,自然是洪水漫溢上去的。洞內的空間很大,目光透過不算遠的昏暗之處,可觸及洞深處閃現的亮光。
莫非裡面另有出口?
徐恭託着朱祁銘進了洞口,一行五人先後踩着淺水,往洞深處走去,直到大片的亮光無比清晰地映出了五人的面孔,他們才停下腳步。
仰頭望去,頂上赫然是
一小片藍天,一束陽光斜照下來,瞬間把逃離險境的希望植入了他們的腦海。
可是,洞底離洞頂應有近十丈高,四周盡是刀削般的陡壁,除非插上翅膀,否則,要想逃出此地,無異於癡人說夢!
“唉!”
不知是誰嘆息一聲,於是,五人紛紛垂下頭來。
洪水在續漲,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洞內積水已淹至個頭最高的蔣乙的頸部,其他四人則先後浮在了水面上,各自扶着洞壁穩住身形。蔣乙大概是覺得泡在水裡憋悶吧,便用單手扶住洞壁,任由身體漂浮起來。
洪水似乎停止了上漲,五人的身形就這麼漂浮在固定的地方,上下兩難。
霓娘再次仰頭望望洞頂,一臉的無奈,“洪水若是退了,咱們自可找條澗中小道逃往高處;若是繼續漲下去,咱們遲早會浮出洞頂,也可尋個安全的地方落腳。偏偏這洪水漲又不漲,退又不退,生生把咱們困在了這裡!”
朱祁銘突然想起了樑崗,“若樑師傅能尋來這裡搭救咱們便好嘍!”
霓娘撇撇嘴,“殿下的武師指不定躲在什麼地方說夢話呢!”
牛三咧嘴大笑,“就是,就是!”
徐恭的目光在牛三、霓娘臉上掃來掃去,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片刻後嘆了口氣,“都這個時候了,還有閒情拿樑師傅消遣?荒唐至極!”
朱祁銘忽覺背上隱隱發痛,想是舊傷裂口了,就想吩咐徐恭替自己看看傷情,見大家都是一副逃亡後的狼狽樣,便忍了忍,把將要出嘴的話生生嚥了回去,繼而扭頭看向蔣乙,“蔣百戶,你的傷情如何?傷口處可不能沾水!唉,本座倒是忘了,你已泡過水了。”
“嘿嘿嘿,殿下,沒事!”
徐恭手上用力,扯動身子靠近朱祁銘,“肯定是賊人在溪谷的上游截斷了水流,囤積起巨量洪水,他們恐怕早就算計好了,在他們的算盤中,咱們即便不在洞中被大火燒死而僥倖逃出,也會被山洪吞沒!”
朱祁銘心中一驚,立馬意識到自己的苦難遠未到頭!
他的思緒迅速落到了此刻的處境上,“徐千戶,咱們合在一起只有六人,賊人卻既用火攻,又用水攻,表明賊人只想智取咱們,徐千戶不妨想想,這是爲何?”
“他們人手不夠。”徐恭猶豫道。
“不錯!”
見朱祁銘認同了徐恭的答覆,霓娘連連點頭,“也是,大隊人馬根本不可能翻山越嶺找到咱們,能到此地的,必定只有少量精兵!”
精兵?儘管霓娘此言或許並無確指的對象,但朱祁銘卻驀然發覺“精兵”的稱呼殊爲可信。
他搖頭望向洞頂。洞頂似有兩層,底層四周顯然分佈着一圈平臺,平臺之後則是另一層峭壁,上層峭壁露出了數個豁口。
“若賊人尋到此地,咱們只怕插翅難逃!”
四個成年人齊齊看向朱祁銘,目中透着分不安。
衆人默然等待,水面在
緩緩下降,眼見被洪水淹沒的入口漸漸露了出來,而他們扶壁的手也在反覆下移,最後乾脆直着身子一站,積水只沒至膝部。
牛三咧嘴一笑,“嘻,洪水在消退,只要石山不塌陷,咱們片刻後就能離去。”
話音方落,忽聞轟鳴聲大作,伴着輕微的搖晃,入口處驟然塌陷,一眼望去,水面搖曳的反光映出一堆亂石,亂石封閉了入口。
霓娘懊惱地扭過頭去,“牛百戶,烏鴉嘴!”
“搬開這些可惡的石頭,咱們必能出去!”
牛三忿然跑上前去,奮力移開一塊大石,不料轟鳴聲再度響起,入口頂端赫然又有巨石掉落。
“快回來,你想謀害殿下麼!”
在徐恭的喝斥聲中,牛三飛奔回來,匆忙站定身子,愣了許久回過神來,臉上掛着分驚慌,“莫非是山妖作怪?”
蔣乙冷哼,霓娘輕嘆,徐恭搖頭,朱祁銘無語,都把牛三當成了另類。
洞內復歸平靜,衆人相繼舉目望向頭頂,那裡是他們逃離險境的唯一出口!
陽光投射進來,斜照在石壁上,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柱,光柱映出了淡淡的霧嵐,還有幾隻不知名的飛蟲在那裡展翅盤旋。
霓娘渾身溼透,隱在暗處,顯然不想讓人瞧見他凹凸有致的身姿。其他四人全置身於明亮處,徐恭依舊是那麼嚴肅,臉上輪廓分明;牛三圓睜着一雙大眼,茫然發呆;從側面看去,蔣乙的睫毛很長,這給他粗獷的外表蒙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
而朱祁銘定在那裡,儘管臉上有分疲憊,衣衫被水浸泡得變了形,但這都無損於他花樣少年的不俗姿容,潔淨的臉上似泛着微光,明亮的眼眸裡露出淡淡的憂鬱,透着如畫的意境。
腳底下的積水已然退盡,只留下無數淺淺的水窪,映着藍天的倒影。
突然,頂上傳來陣陣輕響,旋即一道黑影映在石壁上,黑影愈來愈大,愈來愈大,最後遮住了半邊光柱。
“咚!”
幾塊碎石從平臺上掉落下來,濺起朵朵水花。
定睛望去,只見一個比蔣乙還要高大魁梧的巨漢立於平臺之上,手持一張大弓,箭矢已然上弦,箭頭遙對着底下的五人緩緩移動,似在選擇合適的目標。
只須瞧瞧他的髡首,便知他是韃賊。韃賊眼窩深陷,眼球隱於暗影中,而目中的兇光卻刺破暗影,投射出來,似烈焰一般炙烤着天然的囚籠。
在巨漢身後,不知何時現出了另外六名韃賊的身影,全都腰挎彎刀,手持弓箭,定在那裡凝神以待。
底下的五人並無任何反抗或逃跑的機會,連躲閃都是某種妄動,把韃賊惹急了,只怕他們會往底下澆油縱火,故而,被屠戮儼然成了五人難以規避的厄運!
一道陌生的聲音帶着三分詭異七分寒意,遠遠飄了過來。
“哈哈哈······不識天文,不察地形,就想荒野求生?做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