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乍暖,波光斂斂。湖岸楊柳正吐蕊抽芽,綴點着淡淡春意,打破了嚴寒的一派蕭索。
一棟精雕畫舫順風破浪,直朝鄂州行去。
秦霄走出畫舫立上船頭,眼望煙波浩瀚的八百里洞庭,不覺胸中豪氣四塞,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嘯,聲破虛空,痛快淋漓。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這應該是孟浩然的詩句吧,呵呵!”
秦霄心情還算不錯。回到了熟悉的江南,倒還真有點遊子歸家的味道。更何況現在自己是個不小的官兒了,所謂的“衣錦還鄉”也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吧。
這一次的長安之行,秦霄還真是感觸良多。他不知道這一次,自己算是好運還是黴運。升官了官發了筆小財,同是,也無形之中捲入到了朝庭的黨爭裡。幾乎是一夜之間,他這平頭小百姓,變成了朝庭中灸手可熱備受矚目的人物。
秦霄忍有些彷徨,自語自語喃喃的道:“這還是我所熟悉的歷史麼?原來我只是想平靜點的過完這輩子,但現在,所有的事情看來都由不得我了,連李隆基都和拜了把子,張柬之的手也有夠快,飛速的用人情攻勢,把我拉到了他的陣營裡,無形之中,我便與武三思、張易之等人對立,政治立場一下就明確了,這對我以後的日子,並沒有好處啊。”
“在政治舞臺上登場的人,眼裡也只有利益,無所謂朋友或敵人。我原本是個只懂得打仗和服從命令的軍人,或者說,一心追求溫飽的平頭百姓,並不是太懂政治,可眼下的情況看來,我已經無法迴避‘政治’這個沉重而複雜的問題。順應歷史?仰或改變歷史?這真是一個更沉重而又更復雜的問題!歷史?歷史!誰又能說得清楚,歷史上的人和事,誰對誰錯?”
秦霄想得正入神,身後走出一個身形如塔腰挎長刀的巨漢,抽了抽鼻子,對秦霄道:“公子爺,冷不兮兮的,鑽出來幹嘛?船艙裡暖閣溫酒,莫不比這船頭舒坦?難道這外面有美女可看?”
秦霄舒展了一下筋骨,長吸一口氣,呵呵笑道:“八百里洞庭,江山如畫,卻勝似美人粉黛。古往今來,洞庭湖莫不是文人騷客筆墨下的寵兒。今有幸到此,不出來品賞一番,豈不可惜。”
李嗣業晃了晃了腦袋,大咧咧的道:“俺還不懂什麼筆什麼墨。這幾日行船,酒香肉肥,吃得雖舒坦,這身子骨倒有些生硬了。俺倒是想在這船頭耍一陣刀子,活動一下筋骨。”
這時船艙裡鑽出一箇中年乾瘦男子,急急擋到李嗣業身前:“別別別,你這黑蛋,一通刀子耍下來,莫不是要拆了這船?湖水冰冷刺骨,難道想讓公子爺和我這老朽游去鄂州?”
“黑蛋?”
李嗣業瞪了乾瘦男子一眼,叫道,“你以爲你是俺娘啊,隨便給俺起名字?”
秦霄輕笑了一聲,道:“範先生,你約摸估算一下,還要多久我們才能到達鄂州?”
範先生,也就是朝庭委派給秦霄一路同行的刑部官員,範世德。年約四十歲,面龐較白,細細的三尺髭髯,身體乾瘦但精神挺好,不管春夏秋冬,手中常拿着一把竹骨折扇。
範式德拱了一揖,道:“回公子爺,照此行程,約摸兩日後此時,我們便能到達鄂州。”
李嗣業長嘆一聲:“娘啊,還要兩天!俺這身子骨都要僵硬了!”
隨即身體一沉,“喝喝”兩聲擊出兩拳,畫舫果然一陣顫悠,驚得他不敢再有動作。
範式德嗔怪的瞪了李嗣業一眼:“頭大無腦,叫你別亂扎騰就是不聽。”
李嗣業怪眼圓瞪瞅了他幾眼,呼呼的道:“俺纔不跟你這酸腐的傢伙一般見識。俺去喝酒吃肉。”
說罷鑽回船艙,扯開一個酒壺就往嘴裡傾倒下去。
秦霄呵呵輕笑幾聲,自顧背轉身去,欣賞起洞庭景色,卻又不禁想到:一千多年後我所生活時代的洞庭湖,也會是這般景象麼?真是恍然如夢,恍然如夢!
範式德在李嗣業那個討了個沒趣不覺有些氣悶,走到秦霄身邊,靜了半晌,開口問道:“秦大人,下官有個問題一直耿懷於胸,不知秦大人可否賜教?”
秦霄回頭看着範式德:“範先生不必如此客氣,有話不妨直講。秦某年幼無知,雖然當了個欽差大人,許多事情還要仰仗先生教誨。”
“大人過謙了。”
範士德說道,“秦大人欽封江南道巡查使,卻不帶衛隊,微服出行,而且沿途走水道直下鄂州,歷來欽差都不是這樣的。故爾下官疑惑,不知秦大人此舉是何用意?”
秦霄笑了笑:“範大人,你想想。假如我們大打排場車馬開道,來到江南,勞民傷財不說,還真能有什麼收穫麼?下面的這些官員都不是吃素的,混跡官場多年,誰沒有一套胡弄上頭的把戲。政績差勁或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早在欽差到來之前就藏得死死的。粉飾太平假裝忠良,可是一些貪官污吏們的拿手好戲。”
範式德恍然大悟,點頭讚道:“大人高見,下官萬萬不及,慚愧,慚愧!”
心中卻暗道:好個年紀輕輕的欽差大人,心思縝密老成持重,絲毫不按常理行事……
秦霄心裡冷笑:高見,什麼高見。我不過是比你們多看了一些電視劇而已。
秦霄轉念一想,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到江南辦差,至少得把這地方的情形弄清楚再說,於是對範式德說道:“範先生,你見多識廣,可否給晚生說一說,這鄂州的人文歷史,就當是閒談消譴也好。”
範式德慌忙道:“大人怎可自稱晚生,豈不是折煞老朽,這萬萬不可!”
“唉,範式德何必拘泥於這些陳規,論及學識,秦某卻是不及先生萬一。秦某自稱晚生,卻是一點也不過分。學問面前,可沒有官爵之分啊!”
範式德臉色微變,低聲道:“大人教訓得是……那下官可就依老賣弄了?”
“先生請講。”
範式德清了清嗓子,道:“鄂州乃是本朝上州,自古便是兵家要地。自春秋戰國以來,曾經做爲東楚的首府,先後改名稱爲鄂邑、鄂郡、鄂縣,曾經兩度成爲帝王的都城。三國時期,東吳立國六十年,也曾先後將鄂州做爲國都或是陪都,先後達四十五年之久,與建業並稱‘東都’、‘西都’。現在的鄂王城裡,還有吳王城古蹟供後人憑弔。鄂州管轄下有六個縣,分別是永興、武昌、蒲圻、唐年、漢陽、義川,共計三萬三千七百餘戶,十二萬四千六百餘人。另外,鄂州勝產銅鏡,是江南最有名的銅鏡產地。鄂州刺史吳興國,是光宅元年殿試第二名榜眼,因歷年來政績突出,三年前由沙州司馬調任鄂州,授刺史,官拜從三品銜。”
聽範式德說完這席話,秦霄倒也暗暗的佩服起他來。要是沒他這個精熟大周吏治和地理民情的人物從旁輔佐,倒還真的會有些舉步維艱,不由得讚道:“範先生果然博聞多才,佩服,佩服啊!”
範式德心中稍喜,垂首道:“哪裡哪裡,大人過譽了,這是下官本職所在。”
這時,船艙裡已傳出雷霆般的呼嚕聲,看來李嗣業酒足肉飽後又自酣睡了。
天色漸暗,洞庭湖上越發的朦朧寂靜,唯碧水拍船,傳來清晰的激盪之聲,脆脆入耳。
兩日後,秦霄等三人立於船頭,遙望着近在咫尺的鄂州城,胸中都泛起了一股對陸地的渴望。
李嗣業雙手猛一擊拳,大聲道:“他孃的,可把俺憋壞了,下船後先狂奔二十里,讓俺這身子活絡活絡!然後尋間窯子,找幾個鳳兒姐美美的樂上一番!法克,哈哈!狠狠的法克!”
範式德在旁大翻白眼,鬍子吹得老高:“你這黑蛋,堂堂欽差衛隊長,居然想着尋花問柳勾搭娼妓,真是有辱視聽,有辱國體!”
李嗣業一聽來氣了,爭辯道:“逛窯子咋的?你們文人不是有句話,叫什麼食什麼色什麼他孃的……老子說不來了,反正就是吃飽了就要尋樂子!這有什麼不妥的,這窯子開了還不是讓爺們兒去樂淘的?”
秦霄聞言啞然失笑:“是‘食色性也’。兄弟,雖然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可咱們現在可是出來替朝庭辦差的,整日裡出沒於花間樂坊,逛窯子喝花酒,讓下頭那些官員百姓看到了,還不暗地裡大罵我們腐敗墮落?”
李嗣業頓時滿臉通紅,抓了抓腦袋:“公子爺教訓的是,俺不去逛窯子便是了。俺時刻跟在公子爺身邊,揪貪官殺污吏,爲民伸冤!”
範式德擄了擄鬍鬚,眯着眼笑道:“儒子,尚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