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的話,無疑是觸到了李隆基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李隆基將腮幫子咬得緊緊的,原本俊雅的面龐,也變得有些扭曲甚至是猙獰起來。然後滿是憤懣和傷感的說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我父皇那種表情。”
“當着滿朝文武百官的面,他說,爲了大唐天下安危,甘願退位,讓位於太子隆基。”
“當時,整個朝堂之上的人,都快要瘋了。”
“太平公主也要瘋了。她忘記了自己是臣子,突然就從地下跳了起來,連連叫囂‘陛下萬萬不可’。”
“父皇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堅決而果斷。他宣佈了一些關於禪位的事情後,就只說了一句‘朕意已決,勿復再言’,就宣佈退朝。”
李隆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到了父皇的書房,發現他彷彿一日之間老了十餘歲。在他的身上,只剩下了滿身的疲憊和傷感。他對我說,‘三郎,你是天下需要的明君,父皇無能,就將這副爛攤子交給你了。你就遂了父皇的心願吧,別非要等到在我的靈樞前繼位。’”李隆基連連的用拳頭砸着桌子:“你們說、你們說,我能怎麼辦?我有什麼選擇的餘地?父皇退位自稱太上皇,每五日上朝一次,處理軍國與民政大事。我就是當了皇帝,還是跟當太子一模一樣!滿朝重臣、軍隊要員,全是她太平公主的人!她不僅原封不動的當她的鎮國太平公主,依舊參軍、政大事,三品以上官員任免不關我的事,依舊全由太平公主與父皇參同解決。父皇還要我給她加食邑、加賞賜——她的府裡,已經比國庫還要充盈!她地羽黨。可以輕易的左右任何一件朝堂大事!她手下的軍隊,可以瞬時洗平長安城!我這個皇帝有什麼意思?有什麼意思呢!”
張九齡略皺眉頭,緩緩的吁了一口長氣:“殿下,請冷靜!邪不勝正,自有解決的辦法。”
秦霄靜靜的、冷冷的看着李隆基,一言不發。
李隆基也似乎發現了秦霄地一絲異樣,不由得說道:“你幹嘛這樣看着我?你的主意不是最多的麼?你不是給我擔保過。讓我東宮不失麼?爲什麼事到如今,你一句話也沒得說了?”
咄咄逼人!
秦霄還是一如當初那樣看着他,緩緩說道:“我在等你,冷靜下來。”
李隆基恍然一驚,身上輕輕的打了一個寒顫,點點頭道:“對,你說得對……這氣頭一上來,我似乎將你以前跟我說過的話。都忘掉腦後去了。”
張九齡疑惑的看着秦霄:“大都督曾說過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早早就分析過一下,太平公主必敗。”
秦霄淡然說道:“首先,殿下就必須要有必勝的信念。如果連信念都沒有了,只看到眼下的困難和危機,那就什麼也不用提了。必須看到希望和楔機,這樣纔會有翻盤取勝地機會。”
張九齡也點頭道:“是啊!殿下。大都督言之有理。殿下是皇家正統,太平公主只是弄權寵臣,怎麼可能凌駕到皇帝的頭上去呢?她要當第二個女皇,這已如同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算她有這份能耐和實力,卻也是有違天道的!逆天而行其必敗亡。九齡對大都督的話深表贊同!”
李隆基連連點頭:“對!不管形勢如何惡劣。我們也要有信心,不能被這隻紙老虎嚇倒了——不過。大處着眼,小處着手。大都督,你給我分析一下,眼下的局勢究竟如何。尤其是長安城中軍隊的情況。”
“好,馬上。”
秦霄微微一笑。知道那個冷靜果斷雄才大略的李隆基又回來了,於是拿過了一副紙筆。一邊寫畫一邊說道:“這是整個長安城。九門,九個守城將,有六個是太平公主地心腹,我今天已經細下查看過了。一旦事發突然,他們就有可能大開城門,將駐守在外面的上番府兵放進來滋事。長安城外東、西、南三方,共有九萬餘上番府兵,其中大約有五萬人馬,是太平公主的鐵桿親信。整個南衙,幾乎都在太平公主掌握之中。”
李隆基皺眉點頭道:“所以她這次從太原回來後,才這樣有恃無恐,原來早早做下了安排和部署,調整了長安的軍力配備。這麼一說起來,郭元振也難辭其咎了?”
“不,不關郭元振的事情,甚至跟南衙都督薛崇簡也扯不上什麼關係。”
秦霄說道:“太子可能對朝廷安排上番地軍務不是太瞭解。這些從地方調來的府兵,都是有規律地到長安來上番。太平公主很精明,她只是在各個折衝府中安插親信下去,然後她的這些人,紛紛到長安來上番。郭元振和薛崇簡都不是神仙,這些人還沒有來的時候,怎麼可能知道他們是太平公主的親信?於是,太平公主就挑了一個最佳的時機來上書彈劾太子。這個時機,就是現在。現在這時候,上番地府兵當中,她的人所佔地比例最大。可以看得出,這其中少不得有竇懷貞在幫她支招。竇懷貞參核軍國大事,哪一府來上番,他必然瞭如指掌。然後太平公主瞅準時機,利用各種手段,將這些人收羅到帳下。”
“好陰險的手段!”
李隆基恨恨罵道,不由得又驚奇起來:“你又是如何知道這個中緣由的?”
秦霄微微的笑了笑:“別心急,聽我說完下面的話,殿下自然就明白了。剛纔說了南衙,整個長安九門,幾乎全在太平公主掌握之中,要想解決這個狀況,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李隆基和張九齡異口同聲問起來。
秦霄說道:“請得外援進京!”
李隆基頓時懊喪不已:“我沒有親信的領兵將軍呀!”
“有!”
秦霄斬釘截鐵。
“誰?”
李隆基和張九齡疑惑不解。
“張仁願!”
秦霄果斷說道:“太平公主對這個軍功赫赫的大元帥甚是忌憚,前番在朝廷之中口出穢語誹謗於他,相信這些話已經傳到了張仁願的耳朵裡。張仁願雖然與殿下關係平平,可是當他聽到這番話以後。不由得他不將立場轉變到殿下這邊了。”
“對呀!”
李隆基頓時一拍拳:“這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呀!不用我去籠絡,自然會有人幫我!”
張九齡也有些興奮起來:“照大都督這麼一說,張仁願還真的可能成爲一支勤王之師!他剛剛從北庭都護府回來,任左衛大將軍,率領左衛駐守在洛陽。”
“洛陽離長安不近也不遠,急行軍兩日一夜足矣!”
秦霄一邊說。
一邊在紙上畫着:“以張仁願在軍中的威望,必定是振臂一揮而應者雲集,全盤調動左衛是絕對不成問題地。另外,駐守太原的王易從,他本也就是張仁願手下的將軍,上次與我同時起兵勤王的。此人肝膽照人,若得皇帝一紙密令與張仁願的召喚,必定欣然進京勤王!左衛與右威衛。加起來共有十萬大軍,鎮住長安,絕不是問題!而且以張仁願的威信,只要他來了長安,太平公主手下的那些人,難保不會惶恐不安不敢擅動!”
“好、好!好極了!”
李隆基頓時激動得語無倫次起來:“大哥……哦都督,這些事情。可就全要委託你去辦了!張仁願、王易從,都是跟你有着過命地交情!”
張九齡聽得清楚,李隆基失口就叫了秦霄一聲“大哥”,以下也不以爲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般。繼續聽着秦霄講解。
秦霄也裝作沒有聽到,繼續說道:“可是我們不能直接明令調張仁願進京駐防。一來有違府兵上番的規矩。可能兵部和竇懷貞那裡不會通過;二來,也容易打草驚蛇,可能會逼得太平公主提前動手,到時候就猝不及防了。對了,太子殿下。皇帝說了沒有,什麼時候讓你登基。”
“臘月二十一。”
李隆基說道:“還有大約一個半月的時間。”
“時間上夠了。”
秦霄說道:“不過。對於太平公主來說,同樣的也是時間夠用了。殿下,你必須要在登基之前,找到皇帝,辦成這樣一件事情。就是讓張仁願重回隴右坐鎮,率領左衛與右威衛,重組朔方軍,將唐休璟換回來。這樣一來,張仁願纔有藉口帶兵經過長安。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叫‘假途滅虢’。名爲去隴右,實則前來鎮守長安。”
“妙計!”
張九齡連連道:“這樣一來,太平公主等人也斷然不會生疑。將張仁願遠調,她高興還來不及!”
“就是啊!”李隆基興奮的說道:“而且這樣的事情以我父皇的意思發出來,太平公主還以爲我父皇是有意照顧她地情緒,幫她屏除心腹大患呢!很好,這件事情,我會馬上去辦。大都督,張仁願那邊該怎麼去說,可就全交給你了。”
“交給我吧!”
秦霄繼續說着,心下卻是一陣苦笑:風水輪流轉,這一次,卻是我將別人拿到手上當兵器使了。張仁願老兄,對不住了……
“南衙那邊,儘量的不要挑起很大的戰事。”
秦霄繼續說道:“殿下在臘月二十一登基,我們就約定在臘月二十之前,全盤解決問題。張仁願,也會在臘月二十之前率部前來鎮守長安。與此同時,我會想辦法將長安九門太平公主的這些心腹守城將全部拿下。蛇無頭不行,沒了將軍號令,士卒們是不敢隨意妄爲了。我再派皇城御率司親翊府接管九門——同時,薛崇簡這個人,一定要讓他再站出來。他的身份很特殊,如果有他站出來反對太平公主,哪怕只是個光桿司令出現在南衙,也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沒有問題!”
李隆基果斷說道:“薛崇簡是我最要好的姑表兄弟。雖然她是太平公主地兒子,可是與他母親歷來政見就不合,他會聽我的!這件事情,我能辦到!”
秦霄微笑點頭:“很好!南衙這邊的事情,這樣解決就應該問題不大了!北衙和皇宮裡。九齡兄弟,還得要你多多出謀劃策了。”
張九齡略微一笑:“那九齡不妨也學大都督,來個擒賊擒王。朝堂之上地那些人,再如何有權利,總不能整日裡將手下的兵馬親信都帶到身邊。我們可以設個局,將竇懷貞、蕭至忠等人拿下,來個殺雞儆猴!就算不能震懾到軍隊。也至少可以弄得他們羣龍無首!太平公主終究是女流之輩,哪裡會有指揮戰爭地能力?若是少了這些人幫襯,自然會功力大減!”
秦霄一敲桌子:“那些心腹朝臣,可就交給你處理了?”
張九齡拱手一拜:“九齡必定竭力輔助太子殿下,成得大事!”
李隆基居然呵呵的傻笑起來:“好、好!把這些王八蛋全部設個局逮了砍掉!臘月二十,就都定在這一天……可是,還有致命地問題啊!皇宮戍衛的主力羽林衛,那可都是——她的人!”
秦霄自信滿滿地呵呵一笑:“太子說對了。這的確是一個致命地問題。算個帳吧,我手下現在能調動的,就是五千皇城御率司地親翊兵,一萬五千餘萬騎,加上東宮六率裡的一萬五千人左右,總共只有三萬五千人。可是一個左羽林衛,就有四萬人!另外還不算右羽林衛、左右監門衛、金吾衛和千牛衛。”
“千牛衛沒有問題!”
李隆基連連說道:“千牛衛大將軍馬上就會換成我二哥李成義。而且千牛衛人數不多,並且全是忠於皇帝的人。就算是有太平公主的親信在當中,應該也不會構成武力上地威脅。金吾衛的情形也差不多,而且人數更少,基本都是我父皇的親信。雖然也聽命於太平公主,可是要他們跟着造反。那是絕不可能的!”
“很好!”
秦霄連連點頭:“這樣一來,就只剩下右羽林衛和左、右監門衛了。”
“不是還有左羽林衛麼?”
李隆基和張九齡同時奇聲問道。
秦霄挑嘴略略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這,就有些說來話長了!”
秦霄看了一眼疑惑的李隆基和張九齡,索性竹筒倒豆子般的說道:“反正現在地情形就是。左羽林衛非但不會聽命於太平公主,還會成爲太子殿下的忠實擁蹙。本來是我們一處致命軟肋的左羽林衛。現在反例成了太平公主的命門與要害!現在你們算是知道,我爲什麼清楚誰是太平公主的親信了麼?”
李隆基和張九齡同時驚道:“你地意思是指……左羽林衛大將軍,常元楷幫了你?”
秦霄一笑:“正是!”
“他可是太平公主的直嫡心腹!”
李隆基忙道:“此人與薛紹關係密切,被薛紹引爲知己。薛紹死後,太平公主愛屋及烏將她舉薦了出來,連連升遷,直到做到了羽林衛將軍。他……憑什麼會聽大都督地?”
“我不是說了麼,這就說來話長了。”
秦霄呵呵的笑了一笑:“別的事情不敢打包票,這個,是不會有問題的。箇中緣由,今後再慢慢解釋吧!”
秦霄看着李隆基驚疑的表情,心中暗自道:算了吧,爲了大局着想,我個人地事情就先不作考慮了。我這樣四下拉籠將軍大臣,實在是皇帝的心腹大患……阿瞞,我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今後地事情如何,你掂量着辦吧。若是對我有什麼忌憚……放心吧,我是個識時務的人,不會給你什麼卸磨殺驢的機會的。
秦霄的心裡暗自涼了一涼,但爲了眼下大局,容不得自己有這些心思了,繼續說道:“如今看來,從武力上講,最大的變數就在左羽林衛。這塊地方,我會盡全力去解決的。不過,朝堂之上,也一定要盡力將太平公主穩住,不能將她逼急了。照這些日子觀察下來看,太平公主已經被權欲衝昏了頭腦了,早早已經急火攻心,迷失了自己。一旦將她逼急,難保會有什麼意外的事情發生。”
“我明白了。”
李隆基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我會主動緩和與她的矛盾的。該怎麼賞,該怎麼加封邑,父皇給多少,我給她翻倍!她說什麼,我都順着她,絕不二話。”
秦霄心裡一笑:果然是得了李旦的真傳……
秦霄將筆擱下來,最後說道:“說起來,這些都是最壞的打算。不到束手無策,儘量還是不要靠武力來解決問題。我剛纔說的這一些,可以當作是底線策略。其實……上上之策,還是最好是採用一些非流血的手段去解決爭端。”
李隆基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了一絲讓秦霄都感覺有些心寒的殺氣:“有些事情,朝堂之上已無法解決的,只好斥諸於武力了。非流血,不能洗刷這晴日之下的污穢!”
非流血,不能洗刷這晴日之下的污穢!
非、流、血,不能洗刷這晴日之下的污穢!……
秦霄心中暗自沉吟,身上感覺到一股股寒意滾滾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