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出奇的平靜。朝廷裡,幾乎沒有發生任何值的史官記載的事情。
李顯似乎一時還沒適應自己新的身份,彷彿那個遠在百里之外的女皇還凌駕在自己頭上一樣,整天戰戰兢兢的過日子,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差池。韋后和武三思等人,也沒鬧出什麼風浪來。
秦霄的日子,也過的有條不紊波瀾不驚。如同當初和李隆基說的那樣,宮中家中兩點一線。每天以兵部侍郎的身份上了早朝,聽完李顯宣佈的一些微不足道的政令後,來到右金吾院看看近期內有沒有重大的儀式和祭禮。除了幾次李顯帶領百官南郊祭天的、宗廟告祖,左金吾院派出儀仗隊列之外,其他的事情幾乎等於沒有了。再者,就是到北衙都督府那間氣派十足的“辦公室”裡大馬金刀的坐上一坐耍耍威風,心情若好就檢視一下新編組的“萬騎”訓練情況。膽小怕死的李顯,擔心自己也遭遇到武則天那樣的政變,下旨將“千騎”改爲“萬騎”,人數由之前的三千人左右增至一萬五千餘人,直締軍事長官就是秦霄,擔任“萬騎使”,另外秦霄又將熟悉軍事的萬雷從東宮右司御率調到了千騎擔任副使,負責平常的習練等雜事。
整座皇城,就像一臺巨型的精密機器,經過一次短暫的大修後,恢復了往日的工作運轉,像心臟與大腦一樣,掌握着整個大唐王朝的一切。籠罩在長安城上的陰雲也似乎一掃而空,朱雀大道上的外商車馬又歡快的跑了起來,西市上的熱鬧情景似乎又盛了幾分。每天都是熙熙攘攘人流攢動。
眼看着天氣漸冷了,朔風凜凜,寒氣森森,本就有些乾燥的長安城裡,已有許多人冷的起了凍瘡。秦霄迫於李仙惠的壓力。也不的不在官袍下加了幾件衣服。再套上盧大匠特意爲他打造的那副黃金明光甲,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笨笨的企鵝,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的。
“也許是安逸的日子過太久了吧。”
秦霄面上漾着微笑,翻身騎上淡金馬,令豐特種營的二三十個兄弟往大明宮玄武門走去。
至從到了北衙當老闆以後。秦霄就依着李顯的意思,將特種營的這些人調到了自己身邊擔任護衛,同時在重大儀式的時候貼身保護皇帝。這些人的品秩也由普通的士兵,個個加了“檢校”正六品騎曹頭銜,雖然是個虛的榮譽稱呼,但算起來也是大唐的將軍了,身份有了本質的變化。自然而然的,這些人對秦霄的感情和忠誠度也日漸加深,有些到了服役期的人都主動要求留了下來當了僱傭兵。畢竟。當兵也能當到發財的並不多見,能跟到秦霄這樣一個揮金如土照顧手下的主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至於盧大匠,當他把那四件軟甲送到秦霄手上的時候,秦霄立馬跑到吏部尚書張柬之那裡替他說了幾句話。第二天這個在皇宮裡呆了四十多年的老漢,就歡天喜地的捲起鋪蓋離了將作監回老家去了。臨行時將他的兒子,新任的將作監大匠盧大海介紹給秦霄,併發誓說只要秦霄有任何差遣,二話不說扔掉手上的活兒先替他辦事。
三十甲兵跟在秦霄身後,庸懶的走出了那座成就了秦霄的皇城玄武門。上了長安街市。每天的未時一過,秦霄的工作就只剩下聽曲喝酒,打麻將陪老婆了。
時間,在萬騎將士震天響的吼聲中滑過,在淡金馬矯健的蹄間滑過。在輕歌曼舞杯簧麻將之間滑過,在仙兒的素手玉指柔夷暖懷中,不經意的輕輕滑過。
生活安逸滋潤到一蹋糊塗。
經過西市,路過熟悉的小吃攤邊,一臉凍的通紅的老闆不等秦霄下馬,就捧着熱乎乎的江南特色小吃送到秦霄手上。然後,且走且停的趟過繁華的西市大街,來到金光門家門口。李仙惠照例早早的迎了上來,溫情而眷戀的攙着他的胳膊肘兒走進大堂,親自幫他卸下身上的鎧甲,取來熱乎乎的洗臉水,幫他捂一捂被冷風颳過的面龐,泡一泡勒繮繩的雙手,以免生了凍瘡。
每當這時候,秦霄總是忍不住在仙兒白裡透紅的臉上親上一口,感覺滿足而充實。
晚飯之前,秦霄照例將邢長風和特種營的人叫到一起,在後院進行每天半個時辰的技巧與知識習練。或是格鬥,或是射擊。幾個月下來,雖然沒有了之前的嚴苛的習練,但是這些人的技巧明顯更上了一層樓。就拿飛刀來說,基本上都達到了秦霄預想的效果,能做到十發九中了——十步之外,射中那枚雞蛋大小的木塊。
紫笛熟悉的聲音響起:“開飯嘍!”
這個聲音,往往會將一個客人引來。這不,紫笛的聲音剛剛落音,就有一個人揉着紅了的鼻子搓着騎馬時凍的紅痛了的手,沿着迴廊走到了後院,嘴裡還順溜的說道:“真巧哈,又趕上了吃飯。”
秦府的“編外”人士——李隆基,每天準時來報道了。
秦霄笑呵呵的迎了上去:“阿瞞,今天又帶了多少錢?”
李隆基忿忿的白了他一眼:“三個銅板,夠飯錢麼?”
秦霄笑道:“哦,那你今天敢情是連賭賬都要賒了,我是沒意見,反正一會兒我也沒機會上場的。就怕那些美女看扁你了。”
李隆基撇了撇嘴:“幾個月下來,幾乎輸了一棟宅子給你了。我不管,我今後都在你家吃定了,不把你吃窮還不走了!”
秦霄哈哈大笑的撫着李董隆基的背,將他領到了木樓上。早有一桌熱氣騰騰的宴席擺好了,只等着秦霄入席。
桌子當中挖了一個空孔,放一個鋼盆鴛鴦火鍋。一邊是翻滾的紅油辣椒鍋底,一邊是清淡鮮美的三鮮鍋底,桌邊擺放着幾大盤切好的牛肉和羊肉片兒。
李隆基嚥了一口口水,毫不客氣就坐了下去,操起筷子就夾了一片鮮羊肉涮了一涮。不到五成熟就一口包了下去。然後大叫道:“今天的好辣!啊呀,受不了了,仙兒快給我弄懷水來!”
衆人一起呵呵的輕笑,都動起筷子來。
墨衣紫笛在江南和北方都生活過不短的時間了,口味比較雜。鮮的辣的都能搞定。秦霄對辣椒可謂是情有獨衷,仙兒從小被流放,雖是皇族什麼粗茶淡飯都能習慣。李隆基就顯的矜貴了,太辣的受不了,沒一點辣星兒的又不喜歡。
李隆基大喝了幾口茶,吸着氣說道:“今天這鍋底誰配的呀,那不是擺明了跟我過不去麼?哎呀呀,紫笛是不是你的意思,昨天不就是捉了你幾個炮麼。今天就這樣整我!”
紫笛嘻嘻哈哈的說道:“我們家將軍說了,大冷天兒的,吃的辣一點能夠禦寒!”
秦霄拿筷子一指紫笛:“明顯就是栽贓!”
李隆基嘿嘿一笑:“我也不笨!拿辣的燙了,再到鮮鍋裡洗洗再吃!”
旁邊的老頭子鍾衍頓時擺手:“那鮮鍋兒裡的就沒法兒吃啦!還有鐵奴,傷剛好沒多久,不能吃太辣的東西。”
坐在一旁的鐵奴一咧嘴,憨傻的笑了起來。這個漢子,在牀上躺了兩個多月,總算是能夠下的了。從這以後。還養成了上牀睡覺的好習慣。
秦霄跟着扇陰風:“長風好像也是不吃辣的吧?”
李隆基忿忿的道:“好哇,一家人擠兌我,我舀點湯放到碗裡洗着吃總行了吧?誰叫我家廚子做不出這種味道來呢,每天都想着晚上的這一頓火鍋大餐。中午都吃的極少要空肚子出來。”
衆人呵呵的笑了起來,秦霄說道:“我家的廚子。可是我和仙兒合力培養的,就是拿宮中御廚跟我換,我也要考慮考慮。”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就你小氣!好像我馬上就要開口找你要似的。”
李仙惠笑道:“阿瞞哥哥,這廚子是萬萬不能給你的。不然你以後不來找我們打牌了,我們找誰贏錢去呀?”
大家頓時又笑了起來。
一如往日的其樂融融,酒醇肉美,滿屋溢香。
酒足飯飽之後,四個賭鬼大呼小叫的換了張桌子。開始了每日必須的鷹戰。秦霄照例拿着一杯清茶坐在旁邊觀戰,時不時的和李隆基聊上幾句。
“摸個八萬。”
秦霄說道,“前些日子,我陪陛下去了洛陽,去給聖皇(武則天)問安了。”
“暈死,摸個沒用的八條,又會要放炮……”
李隆基隨口應道,“至從登基後,陛下每十日就要帶領百官去一趟的。這一次也沒什麼特別的吧。”
秦霄搖了搖頭:“聖皇的身體……似乎不是太好了。”
“我胡啦!”
墨衣興奮的推倒牌,“碰碰和哦!”
“哦,有這種事?”
李隆基一邊本能的掏銀子,一邊轉過頭來對秦霄說道:“這次我沒有跟去,才二十天沒見,聖皇怎麼就成了這樣子了?”
秦霄說道:“畢竟是八十的人了。”
對面桌兒的李仙惠說道:“老公,聖皇的情況,要緊麼?”
秦霄面色有些難看的搖了搖頭:“一天天的瘦,吃不下什麼東西了。以前每天還和上官婉兒與幾個侍女玩玩麻將,現在都不能玩了。”
“那我們……”
李仙惠有些猶豫的說道:“去洛陽見見她吧?”
“一般人見不了。”
秦霄嘆了口氣,隨即又有些的意的說道:“不過,我就沒問題。阿瞞,你的意思呢,是不是也該去一趟?”
“是該去一下。”
李隆基停下手口的活兒,有些鄭重的說道:“別的不說,畢竟是我奶奶麼。”
“那我呢?”
李仙惠有些緊張的看向秦霄和李隆基,徵詢的目光。
秦霄和李隆基對視了一眼,都在問對方的意思。秦霄思索了一陣,輕聲道:“我想想辦法吧。明天我就去一趟宮苑內監請假,來回三天應該是夠了。”
李隆基想了一想,說道:“現在朝中不是都對這事挺避諱的麼?你這樣公然去見聖皇,恐怕不太好吧?”
秦霄笑道:“我去洛陽拜祭我恩師狄公,這總行吧?眼看着快過年了,我去給他老人家送點寒食。至於到了洛陽,我再順道去看望一下聖皇。洛陽令、洛州大都督是我的好友張仁願,上陽宮負責守衛的將領,是我從左衛率親自提拔上去的一個騎尉。他難不成還敢多管我的閒事?”
衆人齊聲道:“好主意!”
第二天中午,兩輛車兒駛出了長安,輾着凍的緊繃繃的泥土官道,朝洛陽而去。
路途雖有些顛簸,但設計的精妙裝潢的也很舒適的車廂裡,一點也沒感覺到過多的震動,還燃着一盆紅旺的炭火,溫暖舒適。
李仙惠穿着一領有着長長帽沿的裹頭貂皮大裘,倚在秦霄的地臂彎裡,自己懷裡卻緊緊的抱着一個七彩的小食盒。裡面裝着的,是她昨日連夜親手做的鬆玉百合酥。
李仙惠說,她要將親手做的小點心,去送給奶奶吃。是奶奶,不是武皇則天,也不是則天大聖皇帝。
秦霄將李仙惠輕輕的摟在懷裡,有節奏的撫着她的肩膀,低語說道:“仙兒,你說實話,你現在還在怪皇帝奶奶麼?”
李仙惠緩緩的搖了搖頭:“之前我的確是恨過她。只是現在,我一起到她,心裡隱隱的痠痛,而且也不怪她了。伴在你的身邊,我不知道有多滿足開心,當年的事情,我幾乎都要淡忘了。現在唯一記的地是,她是我的奶奶……”
秦霄心中長嘆了一口氣,暗暗道:“畢竟是血濃於水的情感啊!仙兒不僅溫柔,還如此的善良與寬容,真是難得的好女子。難怪素以冷血殘酷聞名的武皇,到了最後心中也惦念着這個溫情的孫女兒。去見一面吧,或許,這就是最後一面了。能讓一代女皇臨終之前,親眼見見仙兒,也許也能讓她了卻一段心願吧。”
這大概就是我來到大唐後,做的挺有意義的一件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