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垂垂,將半天的雲霞燒得如火焰般燦爛。
燃燒的蒼穹下,兩三隻歸鴻彷彿正經受火的洗禮,展翅飛入西方的紅霞,飛向那傳說的仙境樂土。
遠處一朵孤零零的青雲淡淡浮在一旁,孤孤零零的似已被天空遺棄。它就在霞光散佈不到的角落裡,默默注視着眼前的美麗與輝煌,直到黑暗來襲,直到湮沒在即將到來的淒涼夜色中。
淡淡的青雲下,夏紅葉已被燒成一個淡淡的輪廓,夕陽下的遠山彷彿也只是個淡紅色的影子。
夏紅葉凝視着前方。有風吹過的時候,他可以看見從淡淡紅影裡擴散出來的縷縷炊煙。
炊煙當然是從煙囪裡飄出來的,每個完整的家都應該有那麼一口煙囪。白清鳳的家現在是不是很完整?夏紅葉腦子忽然變得一片模糊,他對自己看到的一點準備也沒有,一種被遺棄的孤獨在心底下隱隱攪動。他害怕再往前走,但又迫不及待的想弄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白清鳳似乎有太多的事都在瞞着自己。
路旁的小溪清清涼涼曲意自流,小溪邊坐落着三三兩兩零星屋宇。白清鳳的家就在溪水盡頭、晚霞深處。夏紅葉走的並不快,他停下來的時候,上弦月已經徘徊在東方的一色蒼茫之間。
一片黑壓壓的松林後,幾點細微燈光自輕霧中透出。輕霧籠罩下,是一片開闊的院落,這裡就是白清鳳的“家”。夏紅葉站在院落的大門前,沉默許久,他緩緩擡起頭面對着天邊的明月。
明月無語,明月孤獨,明月遙遠,明月在天上。
緊閉的院門將夏紅葉隔絕在外面。他雖然已經按白清鳳的吩咐找到了這裡,但這裡對他而言只個陌生的地方,他連是不應該上前去敲門都拿不定主意。
白清鳳讓他過來,並沒有說明是讓他光明正大的來,還是趁着夜黑、人畜皆休之時悄悄地密會。但他既然光明正大的來了,那麼自然也應當光明正大的前去敲門。他知道自己現在在別人眼裡,就是個隨時隨地會爆發的**罐,自己的一舉一動時時刻刻在被人注意。
注意他的人也許不在少數,也許不僅僅只限於這個地方的勢力。
一個人如果突然之間出了名,上至武林名門,下至各個地方的大小幫派都有可能聞風而動,予以調查,或結交拉攏或殺之揚威。甚至在官府衙門也會留下案底,畢竟這些人不等同於一般的亡命之徒,平常手段自然奈何不了他們,遇到後能趕則趕,實在不行也好事先摸清底細而有所防範。
觀察他的人絕不會同他離的太近,也不會去**裸的直接打探。他們通常隱身在暗處,放出一條條眼線間接瞭解他的習性以及武功路數。這些人若是忽然從暗處走出來,那麼就意味一定會有事發生,這些事通常都不是好事。
夏紅葉從沒幻想過自己會遇到什麼好事。“好運”這個詞向來與他無緣,他雖然出了名,但這“名”只會給他招來更多的殺身之禍。江湖中越是有名的人行事往往越爲謹慎,他們將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風、滴水不進。內心的冷酷有時會令他們對自己感到吃驚,吃驚自己到底還是不是一個人!所以刺探他們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會將命給搭進去。
可是隻有不容易的事纔會帶來更豐厚的利潤,纔會帶來更多財富。爲了這些誘人的財富,天底不要命的大有人在,直多如過江之鯽。這些人當中當然不乏經驗豐富的高手,夠資格盯夏紅葉的當然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夏紅葉想認出他們來並非易事,他們想摸夏紅葉的底雖說不易,卻總還是有機會。
今天就是個大好的機會,夏紅葉不僅白天與人交手,晚上居然毫無預兆的跑到這荒野小村來。他來這裡當然有目的,他的目的無疑是個絕佳的線索。那些暗處的人怎麼可能放過?雖然是在晚上,但那些人絕對興奮得睡不着覺。因爲夏紅葉絕對是個難纏的角色,性格冷酷,沉默寡言,不結交,不張揚;又沒什麼嗜好,吃的粗茶淡飯,住的是五錢銀子一晚的簡陋客棧,不賭,甚至連酒都不沾;似乎也不好色,不入聲色之地,不宿煙花柳巷。要從如此一個人身上探察線索,若沒有足夠好的耐性,還不如回去同周公的女兒大殺三百回合。
無論誰都能看出,夏紅葉是個殺人的人。他殺人的手段看似光明正大,卻將動機深藏不露。若不是身負某種秘密的使命,否則以他的武功,根本就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他的使命是什麼?本來事不關己,大可不用去管。但他殺的並非是一般人,而且在殺人之後絲毫不做停留,沒有半點要收手的意思。凡是同被殺者有關係之人,如何能不提高警惕?第一步當然得查明其殺人的動機,只有瞭解他的動機才能安排自己的角色。
事若不關己,不妨高高掛起,沒準還能當個揀便宜的魚翁。若是牽扯到自己身上來,說不好就得停止打盹,亮出爪子,進行猛烈的撲殺。
頭頂一片蒼茫,四下一片寧靜,院子裡的燈火在暗下來的夜色中顯得更加明亮、清晰。
夏紅葉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他相信白清鳳也一定不會不知道。那他爲什麼還敢明目張膽的找來這裡?因爲他想明白了,他要見的並不是白清鳳,而是這座宅院的主人,白清鳳的“丈夫”——一個不會任何武功、與江湖完全不沾邊、剛剛被革職削去官籍的普通人。白清鳳若要藏身,當然是越平凡越好。常年在外同本地人接觸少,少應酬、少交遊的對象則更爲合適。
腦子裡有了明確的方向,夏紅葉就已決定敲門。他的決定無疑會令那些在暗處盯哨之人一頭霧水:一個刀口子上討生活的江湖客,怎麼會去敲一個同江湖八杆子打不着邊之人家裡的門,並且堂而皇之的完全不避諱,他究竟想幹什麼?
夏紅葉走到門前,剛剛舉起左手欲用刀柄敲打門板,門卻忽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一條縫。
門當然不會自動打開,門縫後是個滿面皺紋、年逾古稀的布衣老者。老人的頭髮雖已是又白又稀差不多快掉乾淨,卻扎束得很規矩,腰桿也還算硬實,不見彎曲之態。夏紅葉慢慢將左手收回去,打量着門縫後的老人,正思付當如何開口,老人卻已搶先打上了招呼。這招呼倒讓夏紅葉頗有些意外。
老人居然對他說:“公子你總算到了,快些進來,老爺在裡面已等候多時。”夏紅葉完全沒見過這老頭,而這老頭卻似乎已經認識了他很久,這門也好像是特意爲他開的,他只能先跟着進去再說。
夏紅葉跟在老人後面,穿過大前門後的一片院子,又走過一間轎廳,轎廳後是一間花圃,經過花叢邊的花廳,然後過了一道小拱門纔是會客的大廳。
老人示意夏紅葉在中間一張膳頭紅木大圈椅子上坐下等候:“我這就去喊老爺過來,公子不妨先坐一坐。”
夏紅葉就坐下,“等”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