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縣,即梅州。
古城逾千年,歷史悠久,南朝齊初,置呈鄉縣,先後稱敬州、梅州、嘉應州和梅縣。
梅縣位於廣東、江西、福建三省交界處,交通便利,三省之間的貿易往來因而於此處雲集。
全國十大商幫、行會都在這裡設有公所、會館。其中三家最大的,分別是本地的本幫粵中商,客幫的福建閩商和江西的江右商。
城中的集市已開放三天,街道上過往的人羣川流不息,吆喝叫賣不絕於耳,一條條標語橫幅,五顏六色的掛滿了整條街道。
夏紅葉已經來了整整五天,他在這裡呆了整整一個上午。白清鳳並沒有告訴他聯絡方法,所以他只能等,兩顆明亮的眼珠子一刻不停,打量着前面熙熙攘攘的過往人羣。
人一個個走過,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新面孔、舊面孔,一張張穿插不絕。毫無疑問,這些面孔夏紅葉一個也不認識,在這擁擠的大街上,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又好像他完全是多餘的。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專程來買東西的也許還不到十分之一。他們之所以穿上最體面的衣服、最新的鞋子,三個一團、四個一夥,在人流中無所事事地轉過來、轉過去,也許只不過是因爲熱鬧而已。越是熱鬧的地方,本就越吸引人。
夏紅葉身處這熱鬧的環境,卻完全同這裡的環境絕緣。他靜靜立在一旁,沉默的就像一尊雕塑,你若不用眼睛去看,絕不會發現他的存在。
在別人眼裡,他也許是個異類、是個怪物。怪物給人的第一印象即不是好奇,也不會是好玩,而是危險!這裡雖是個熱鬧的場所,但夏紅葉所處的位置卻顯得冷冷清清,行人路過這裡,連看都不敢朝他多看一眼。似乎只要看了他,就隨時會給自己帶來災禍。
換作是一個月以前,他就算在這裡呆上三年,也沒人想去理會他。但是現在不同了,夏紅葉還是夏紅葉,可已經不再是一個月以前的夏紅葉!有些人,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非看不可!
現在正有人朝他這邊走過來。
一書童模樣的少年在夏紅葉跟前住腳,朝他低下身禮貌的作了個揖,問道:“請問公子是不是姓夏?”
夏紅葉道:“不錯。”
少年道:“小人林用,奉我家先生之命,特地來請夏公子到四方樓一敘,我家先生在四方樓備下薄酒,敬候公子大駕。”
夏紅葉道:“你家先生是誰?”
少年道:“公子去後便知。”
四方樓並不完全是四方形的,所以用“四方”爲名,其意是在歡迎來自四方的貴客賓朋。
夏紅葉本不想來這種地方,因爲他發現自己同這裡顯得格格不入。這地方裝潢華美,用具考究,格調不可畏不高。能在這裡消費的人,身上穿的、手上戴的無一不是價值不菲、極盡奢華,那些高檔的貨色,夏紅葉甚至連見都見沒過。
他突然對這地方生起說不出的厭惡。對他而言,金銀財寶除了能讓自己填飽肚子外,根本什麼都不是。他之所以答應到這地方來,當然是因爲白清鳳,白清鳳有可能採取任何方式與他聯絡,他只能一點點去試探。
夏紅葉被少年帶進了一間雅廳。
這裡比之別處更顯華貴,氣派非常,可請客的先生卻是個衣冠楚楚、儒雅清秀之人。這人頭懸諸葛巾,身材適中,身上穿的青衿剪裁得體,頗有些名士之風。
先生手持一泥金烏骨扇,見夏紅葉前來,連忙收了扇子,口裡謙和地說道:“歡迎、歡迎,歡迎夏公子大駕光臨。公子肯賞光,當真榮幸之至。”又將沒拿扇子的那隻手,往桌邊一攤,道:“公子請,請坐。”然後吩咐書童林用去催促櫃檯,快點將酒席置上來。
夏紅葉沒有坐下去,如果是在別處,他也許會對眼前的中年文士保留一絲尊敬之意。可在這地方,他的那一點點尊敬頓時消失無蹤。這裡太過奢華,那些品德清高、崇尚理學的名人雅士,對於奢華與浪費本就反感不恥,又怎會到這種地方請客?
人家這麼做,也許只不過是不想怠慢了客人。江湖中人講究豪爽,花起錢來一向都闊綽大方,請客的地方,檔次若不高點,又怎能顯出主人的誠意?但夏紅葉厭惡、偏激的思維已先入爲主,此時跟本就想不到這些,他踏入江湖的時間還太短,想事情難免會憑個人喜惡。
中年文士面上有些尷尬,賠笑道:“公子爲何不肯坐,如有招待不週之處,還請海涵。”
夏紅葉不同他客套,直接問他:“你找我?”
中年文士道:“正是。”
夏紅葉道:“你是誰?找我何事?”
中年文士道:“在下吳客來,是本幫商會的大當家——林從容林掌櫃家中西席。此番請公子屈尊前來,意在結交公子這樣的少年英雄。”
夏紅葉冷笑道:“我幾時成了英雄。”
吳客來摸了摸鄂下長鬚,道:“少俠之壯舉,早已遍傳江湖、天下皆知,少俠你若是稱不上英雄,江湖中又有誰可以當這兩個字。”
夏紅葉道:“哦,我都有些什麼壯舉?”
吳客來道:“少俠初到洪州就殺了君子劍謝京,之後又打敗了威震五省的華南第一刀。公子如此大的手筆,江湖中誰人能比得上。”
夏紅葉注視着他,冷冷道:“你身爲西席,理應在家裡教人讀書習字,該做的事不去做,怎地反而管起江湖上的事來了。”
吳客來哈哈一笑,連忙道:“公子你有所不知,粵東林家乃是武林世家,林老爺更是位豪爽、重義氣的好漢。我家老爺,平素最愛結交武林同道、俠客義士,尤其是像公子這樣的少年俊傑。老爺如此,我這個做先生的,又怎能僅僅只教林家子女讀書習字?鄙人也會一點微末技藝,當然比起公子你,那肯定是不足爲道了。至於公子說我管江湖中事,那更是莫需有、無從說起,這都是因爲老爺擡愛,才令我有幸一睹公子的風采。”
夏紅葉道:“你家老爺既然要結交我,他爲什麼不親自來?”他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和白清鳳有關,但現在並沒有別的線索,只好先答應他們再說。
“這個……。”吳客來略頓了頓,道:“我家老爺是擔心,德輕威薄,攀不上公子,所以讓在下先來探探公子你的口風。”他察覺出夏紅葉似有接受傾向,連忙邀他坐下,進一步敘話。
夏紅葉點點頭,但依然沒有下坐,回道:“酒就免了,我改日上門拜訪。”說完後便徑朝樓下走去,若對方真的是特意來找他,定會上前挽留。
果然,吳客來立即從後面趕上來。他也知道人家若不肯喝你的酒,再怎麼勸都是白忙。好在夏紅葉已經表了態,他是主方,自然不能有失了禮數,逐將客人送至樓下,臨分別時,又拱手朗聲道:“三日之後,錦繡山莊,恭候公子大駕。”
日午天中,午後的陽光明亮而溫暖。
夏紅葉在小攤邊坐下,叫了一碗混沌面。
他剛纔明明可以在四方樓,免費享受他這輩子都沒嘗過的美味,可現在他卻寧願自己掏腰包,在街口吃三文錢一碗的粗糙混沌。高樓裡的食物再精美,那也是別人的,混沌雖然粗糙,但卻是自己買得起的。花別人的錢是一種犯罪,只有花自己的錢纔會心安理得,纔是真正的享受。
就在這時,小攤邊忽響起一陣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
“老闆,三碗混沌,快。”三個面容姣好的妙齡女子,一個背對着夏紅葉、兩個側身,在前面的桌子旁坐下。
夏紅葉略朝前看了看,然後他就愣住。
事實上,街道上很多人的目光都被這三名女郎吸引,也有不少人因爲她們的美貌而愣住。
夏紅葉愣住的原因卻和別人不同,因爲他認識其中的一個,而且認識的時間不算短,足足有十四年。
但他認識那個女孩子卻好像並不記得他,只用眼角略略向他掃了掃,又若無其事地轉向自己兩個同伴,嘰嘰喳喳愉快地聊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