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實不管是烏煙瘴氣的朝堂,還是殺人不見血的內院,這些人從前尊享富貴是應得的禮遇,如今淪爲階下囚的結局,也是順應天意。
就像慕九昱曾跟他說的:有時候,這世上的是非對錯,看似都有禮儀道德在約束,其實還不是勝者爲王敗者寇?
慶幸,他今日是得勝的一方。
否則這長長的牢獄,或許他想進都沒這個資格。
“每人每天掌嘴八十,不許剋扣她們的飲食,若有病痛也給她們醫治。”
內獄外的天,已經是昏暗無光。
只有宮奴和侍衛們提着的宮燈,照着慕長澤腳下的路。
有太監一見着他出來,便趕緊跪到路旁輕聲稟告,說是有好些朝臣遞了牌子,想要求見。
“朕今晚誰都不見,讓他們有事都等明日早朝再跟朕說。”
小太監得了話,無聲退下。
本以爲會雞飛狗跳的夜晚,寂靜的落針可聞。
回到自己寢宮之後,慕長澤便抱着一本閒書,斜坐出神。
叔王墓燒成那哥樣子,還怎麼住人。
還有叔王家的皇嬸,她怎麼沒跟皇叔一起出來見朕?
……還沒給嬸嬸找禮物!
雖說在外人面前把臉繃得很緊,但慕長澤真的還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自幼喪母,父王又總是忙得不見人影,所以他整天都被慕九昱帶在身邊。
教他騎馬的是慕九昱,教他蹲馬步的是慕九昱,替他背鍋受罰的,也是慕九昱。
在他生命中,慕九昱就是他永不崩塌的靠山,也是暗夜裡爲他指引方向的明燈。
“叔。你不該把這個位子讓給我的。你說這是爲了完成我母妃的願望,可您卻爲此讓我父皇和皇爺爺都失望了啊。……值得嗎?”
幽幽暗暗的星光,照着巍峨的宮殿,也照着連綿的山巒。
萬壽山中叔王墓,此時倒是比皇宮內院熱鬧的多。
侍衛們正忙着把成箱的東西往墓室裡擡。
二十多層的封門磚,明顯是重新堆疊過,而且磚石之間並未刷漿粘合。
如果光是磚塊堆得有些敷衍,司青兒也不覺得有什麼說不過去,可那就跟開了一扇小門似得的缺口,是怎麼回事?
正站在小門裡頭接箱子的鄧衍,吭哧吭哧接了放下又接又放,力大無窮,不知疲倦。
有那麼一晃神,司青兒都想問問這小子,你怎麼還進墳來了!
但轉念一想,她昏迷之時,外面究竟都發生了什麼,她可是一無所知。
這時候跳出來多嘴多舌,似乎不太利於她發展螻蟻計劃。
還是少說多看吧!
“王妃,碩老王爺給您和王爺送了好些衣裳被褥,鞋襪之類的也都是成箱拿來的,都給您放到內室去吧?這樣也方便您取用。”
鄧衍笑呵呵的朝司青兒屈身施禮,親眼見着自家主子爺把王妃當心肝兒疼,他對司青兒的態度,便比從前更多了幾分敬重。
而滿心都是螻蟻計劃的司青兒,一見着鄧衍對她行禮,趕緊往邊上讓半步。
然後,她很溫柔乖順的點點頭:“那就有勞鄧大哥了。”
“……”
鄧大哥?
鄧衍眨着一對牛眼,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好在司青兒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這話除了他,倒是沒別人聽見。
“奴才可當不得王妃娘娘如此擡舉。奴才……”
鄧衍眼圈紅了。
聲音也有些哽咽。
不想讓人看到他彷彿娘們兒上身的囧態,便隨手抱起身邊的一個箱子,擡腿便往內室裡走。
大赫赫的箱子,被鄧衍隨手抱着像是空無一物。
司青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便尋了個小几圈的箱子,準備親自動手往內室搬。
從此時此刻起,她就是謙卑乖順的小螞蟻!
結果,小箱子裡也不知裝的什麼玩意,她咬牙使了好幾回的吃奶勁兒,愣是沒能抱動。
“王妃當心閃了腰。這種粗活還是奴才們來吧!”
腿腳麻利的鄧衍,說着便衝過來搶了箱子雙手抱起,然後玩兒似得顛了顛那箱子,說:
“這裡頭應該是首飾和金銀錠子,碩老親王府上雖不富裕,但也不缺好東西,八成都是挑最好的給您送來的!”
“碩老親王人真好。”
司青兒跟在鄧衍身後乖巧附和,看起來就跟個無腦甜妹兒似的。
“那種老油條,好不好的都是看人下菜碟罷了。今兒要不是咱們王爺……”
鄧衍嘴裡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就斷了。
跟在他身後等着聽後話的司青兒,抿着嘴耐心跟了他好幾步,等他進了內室把箱子放下,這才試探着問:“鄧大哥,你方纔說王爺怎麼了?”
“啊?說了嗎?”
鄧衍是個不會撒謊的,奈何窮奇掐着他肋八扇耳提面命,他也不敢妄自多言。
乾巴巴的推脫了一句之後,鄧衍就開始裝聾作啞。
而司青兒也不敢對他追問的太過明顯,問了兩回人家不吭聲,她就很識相的回內室體驗開箱樂趣去了。
誰知道日出和死亡誰先來,沒死之前得樂且樂,哪怕這些東西不能真正屬於自己,藉着整理的由頭拿出來玩玩,也比干站着等死強幾倍。
據說裝着好首飾的箱子裡,其實裡頭也就是各種好看的盒子,裝着各種好看的銀錠子。
分裝的確實很用心,但實際算算的話,充其量也就三五百兩銀子。
這對於皇族來說,還真不算是什麼好玩意兒。
再看那些大赫赫的木頭箱子,許多都是陳年料子,看着金貴,其實顏色都已經不那麼鮮亮了。
“哎呦,碩老王爺連這些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看來今日這一遭,還真是讓他本就不富裕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了……哈哈哈,也不知他老人傢俬底下怎麼心疼呢!”
恰好進來送木炭等物的皕伍,見了箱子裡的東西,便溜到門口跟鄧衍嘀咕。
司青兒悄悄的聽着,私心裡越發好奇,在她昏迷的時間裡,慕九昱究竟做了什麼?
怎麼太后和那些老孃們兒全都走了不說,還有這種落魄老王爺上趕着送東西來?
“好冷……父皇……父皇……”
“……”
猛地耳邊多了個嘶啞的呢喃,蹲在地上翻箱子的司青兒,頓時驚弓之鳥似得竄起來朝小牀那邊看去。
“王爺冷嗎?妾身這就給您拿被子來。”
表現機會又來了,司青兒繞着滿地箱子便去給慕九昱蓋被子。
前世沒少在影視劇裡自稱妾身,如今乍然用起着自謙又卑賤的稱呼,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彆扭。
她悶頭衝表現,一口氣就把剛送來的繡鴛鴦大錦被,嘩嘩譁連着蓋上三層。
準備再蓋第四層的時候,牀上那位爺隨便一個擡腿,便把身上的被子全都踢了下來。
可想而知,他是壓得太難受。
之前還覺得自己很會伺候人的司影后,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傷寒發熱的病人,若是光是蓋被子取暖怕是不行。
站在原地稍微動動腦,她扭頭就去找鄧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