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天是和若千晨一起下山的。因爲今天是中秋節的緣故, 山下的小鎮格外熱鬧,街市上的叫賣聲摻雜着一些歌舞奏樂的聲音,不絕於耳。
洛小天伸着腦袋四處張望着, 問旁邊的若千晨:“你確定許以卿可能在這裡?”
若千晨的聲線仍是冷冰冰的, 可每當與他說話的時候, 卻會盡力添加一點溫度:“安平王派出幫忙尋找許以卿的探子稟報, 說在這裡看到過一個身形樣貌與許以卿大致相符的人, 不過他們最後把人跟丟了,便也不好確定是不是許以卿。”
洛小天依舊環視着周圍,下意識的嘆了口氣:“都怪我, 要不是我讓他迴向陽城,他也不會撞見燕小姐嫁給江恆, 也就不會生了心魔, 瘋瘋癲癲的不知去向, ”他沉默了一下,自責的眼神裡多了一抹慍怒, “燕盛文心也夠狠的,他明知燕小姐不願嫁給江恆,還硬是逼她嫁過去。”
若千晨低了低頭:“燕睿死後,燕門宗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已經削弱不少,燕盛文爲了鞏固自己的宗主之位, 就必須得到影仙堂的庇護, 而聯姻是最快速又有效的辦法。”
聽了這些話, 洛小天嘆氣的聲音更加清晰, 他正心神不定的繼續前行着, 在路過一家酒樓的時候,突然想起風鬼讓他買酒, 便腳步一轉,朝着酒樓走去。
可還沒等他邁過門檻,旁邊倏地伸過一雙手來,緊緊抱住了他的兩條腿。那人出其不意又用力過猛,洛小天驚慌之餘腳下一滑,整個人猛地跌了下去,腦袋重重磕在地上,肚子還被堅硬的門檻硌得生疼。
本想去別處尋找許以卿的若千晨,見洛小天慘摔在地,便急忙跑過去察看,只是他還來不及把洛小天扶起來,就見旁邊一個衣衫襤褸又滿身酒氣的人一面往洛小天身上壓過去,一面口齒不清的嘟囔着:“大爺行行好,賞我點錢兩吧。”
洛小天被他壓的喘不過氣,正疑惑若千晨怎麼不知道幫他挪開身上這個酒鬼,就聽到若千晨有些驚訝的吐出一個名字:“許以卿。”
易忘山的木屋前,樹梢上爲數不多的幾片葉子在秋風中嘩啦啦的響。
洛小天爲許以卿準備了一些沐浴的熱水,又給他找了件乾淨的衣服,等幫他梳洗完畢,看他睡下後,他走向站在門口處的顧言君,愁眉苦臉的樣子說道:“他現在這樣頹廢,喝酒喝的神智都不清了,我們要不要給許閣主傳個信,讓他帶許以卿迴天清閣靜養一段時間。”
顧言君微微垂眸想了一下,開口說道:“也好,我這就給義兄傳信,讓他來一趟易忘山,況且這麼久了,義兄百年曆劫早已過去,修爲想必也提升了不少,若是由他把鬱塵鼎帶到不歸海,我也安心一些。”
聽到“百年曆劫”四個字,洛小天的心裡不由自主的怔了怔:“師尊,還有半個月就是你歷劫之日了,到時候你不能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擾,否則心智若亂,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們過幾天回靈雲城吧,那裡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顧言君看出了洛小天神色裡的慌張不安,他不知道他爲什麼這樣擔心他歷劫,以前他也擔心過自己,畢竟那時候以他的靈力,此劫根本渡不過去,可現在,洛小天已經用鬱塵鼎幫他增進了修爲,只要神思沉穩,這劫便可以順利渡過。
他伸出手去,把眉頭緊皺的洛小天慢慢擁進了懷裡:“你放心,這一劫我會平安渡過去的。”
洛小天輕輕回抱住他,心裡不安的說道:師尊,你一定不能入魔。
夜晚悄無聲息的來臨,但是中秋節卻在喜慶的煙火聲中甦醒。從山下冉冉升起的天燈,載着一個個小小的願望,把整個人間照的格外明亮。
洛小天與顧言君並肩站在晚風習習的山崖邊,兩人託了一盞天燈作勢往天上送。
洛小天揚眉淺笑,對顧言君認真道:“師尊,一會兒天燈起飛的那一刻,記得默唸下心底的願望,那麼你許的願就會被天上的神明聽見,他就會幫你實現了。”
顧言君看着他笑了笑,他此生從未借天燈許過什麼願,可這一次,他想試一下。
手中的天燈就着四周的夜風,緩緩升入天空。洛小天誠心誠意的默唸道:願師尊能夠平安渡劫,一生安然。
與此同時,顧言君在心裡默默說道:願小天能夠遠離是非,一生喜樂。
望着那盞燦爛輝煌的天燈越升越高,最後漸漸化作了夜空中一顆泛着零星光亮的星辰,顧言君轉眸凝視向洛小天,眸子裡的柔軟與皎潔的月光交織在一起,脣邊的笑容溫和迷人:“許的什麼願?”
洛小天“嘻嘻”的笑了笑,一下子撲到顧言君的懷裡,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我這點小願望師尊會不知道嗎?當然是要吃喝玩樂,周遊世界了。”
顧言君被他的話逗笑,捧着他的臉忍不住在他的額頭上啄了一吻。當他想把下一個吻落在洛小天的嘴脣上時,突然有人不合時宜的說了一句:“顧言君,我有話對你說。”
這人一開口,洛小天與顧言君同時怔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的循着聲音看去,發現若千晨正環抱着手臂站在不遠處,目光寒涼的盯着他們看。
顧言君慢慢把手從洛小天的臉上移下來,神色裡似乎有了一份不易察覺的疑惑,不過緊接着,就又像是洞悉一切似的,沉靜自若。
他溫和的看了洛小天一眼,轉身隨着若千晨緩緩走遠。
而洛小天獨自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他一直都認爲顧言君與若千晨之間似乎藏着什麼秘密,每次兩人在一起說話的時候都神神秘秘的。
他正想着,忽然有一道略顯滄桑的聲音遙遙傳入耳中。
影影綽綽的燈火間,風鬼高舉一罈酒,對月喊道:“我敬你!”
說完,把酒撒向地面,之後自己再仰頭飲下剩下的半壇。
洛小天走到他的身旁,發現他茶褐色的眼眸微微泛着水光,在月色的掩映下,彷彿灑了一些碎掉的星辰。
洛小天望着遠方絢麗如燁的煙火,想了想,開口道:“我聽紅羽說,你與我師祖卓然有深仇大恨,是他把你困在易忘山的,可禁錮解除之後,你爲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風鬼的臉色沉了沉,又飲了一口酒,才語氣懶懶的迴應他:“過習慣了,就不願再費心到新的地方去生活了。”他若有所思的低了低頭,突然對洛小天的話感到不以爲然,“什麼叫深仇大恨啊,我跟卓然是有仇,但還談不上恨。”
洛小天有些不解:“你不恨我師祖?”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那你就是承認自己做了錯事。”
“錯事?”風鬼嘴角扯出一絲無奈的笑,“是啊,在卓然眼裡我真的是做錯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殺了一個人,殺了一個卓然眼裡的正道中人,至於原因,就是因爲那人斬妖除魔,而所斬之妖所除之魔都未曾害過任何人,我聽不慣他那句爲民除害,他也看不慣我對妖魔手下留情,便相約在此處一戰,沒想到我卻失手殺了他,剛好又被卓然看到,他那個人一根筋,認爲我做錯了,我便就是做錯了,於是就把我困在了這裡。”
風鬼說完,扔掉手裡的空酒罈,憑空又化出一罈酒來,與剛纔一樣,先是對着圓月說了一句“我敬你”,之後酒水灑地,自己才一飲而盡。
洛小天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略微思索一番,大膽猜想道:“你在敬我師祖?”
風鬼飲酒的動作一滯,瞥了他一眼,沒有開口承認,自然也沒有否認。
待他又飲了幾口酒,面上帶了幾分醉意後,洛小天繼續說道:“修真界裡傳言,說我師尊過去自裁過,我師祖卓然爲了救我師尊,動用了曼陀法纔去世的,”他的神色裡添了不安的情緒,“前輩知道我師尊爲什麼這樣做嗎?”
風鬼搖搖晃晃的看着手裡的空酒罈,勾了勾脣角,有些譏笑的意味:“什麼自裁啊,你別聽他們瞎說,顧言君那個小頑石是爲了向我求取浮生咒救個人,我當時正因爲卓然把我困在易忘山氣不過,一見他是卓然的徒弟便更加生氣,告訴他,只要他把命留下,以命換命,我親自施展浮生咒給他救那個人,於是這傻瓜真的二話不說,拔出他的劍就刺了自己一下,虧得卓然及時趕到,利用曼陀法救了他一命,而卓然因此故去,也算是承諾了我的以命換命,我便把浮生咒教給了顧言君。”
風鬼說着說着,聲線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洛小天似乎聽見了他哽咽了一聲,不過,他並沒有被風鬼此刻落寞的心情所幹擾,反而心底有股怒火躥了上來,雙拳一握,猛地擡起腳來,就朝着風鬼踹了上去。
“我師尊要救人,你個瘋老鬼還讓他以命換命?!最後還連我師祖都害死了!你簡直不是人!”
風鬼沒有防備,猝不及防的被他踹得在地上翻了個滾,他擡頭瞅着一臉憤憤不平的洛小天,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才臉色一冷,扶着老腰慢慢爬了起來。
這段時間裡,洛小天冷靜了不少,見風鬼站了起來後,以爲他下一刻便要找他報仇,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做出了要應戰的姿勢。
可沒想到,他與風鬼之間的熱戰還沒開始,就聽到“轟隆”一聲,風鬼的一間小木房子應聲坍塌。
而與此同時,從裡面躥出三道身影,若千晨手執慕天劍,竟然與紅羽一起對付顧言君。
洛小天心裡一驚,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望見顧言君被若千晨使出的劍氣狠狠擊倒在地,而紅羽順勢結出結界,困住了顧言君。
洛小天來不及思考什麼,急忙朝着顧言君跑了過去,而此時的若千晨眉目深沉的望了他一眼,便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裡。
風鬼見他的一間房子碎得只剩下木屑,不覺火冒三丈,手中靈氣一聚,拿起掃帚就向着紅羽殺了過去。
可此時的紅羽身板筆直的站在那裡,像根木頭似的一動也不動,風鬼打了他一下,纔看出他的不對勁,瞬間眉頭一皺,施法破除了他身上的傀儡術。
洛小天還在雙手拍打着困住顧言君的結界,見紅羽的意識終於清醒了一些,忙讓他化去了結界。
顧言君體內的靈力還有待恢復,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鬥不過若千晨和紅羽,難免被若千晨的劍氣所傷,嘴角染了一絲血痕。
洛小天心疼的眼裡生了淚光,一邊用衣袖給顧言君擦着脣邊的血跡,一邊惱怒而又疑惑的詢問道:“若千晨是怎麼了?他爲什麼要傷你?”
顧言君因爲胸口的鈍痛皺了皺眉,神色凝重的讓他的臉上像是染了寒霜,許久,才低着聲音說了句:“他拿走了鬱塵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