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老鬼!”
天矇矇亮, 洛小天被吊在懸崖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腦袋正對着深不見底的萬仞山谷。
聽到他這樣稱呼自己,風鬼把他不離身的掃帚頓時撲打在洛小天的身上, 那根綁住洛小天雙腳的繩索瞬間搖搖晃晃, 嚇得當事人一陣尖叫, 急忙改口道:“前……前輩!前輩啊!”
風鬼一見洛小天乖了下來, 隨手把掃帚扔給了他的新晉徒兒紅羽, 又聽洛小天戰戰兢兢的問道:“前輩,你這是做什麼?!”
風鬼聽出了他的恐慌,慵懶的往歪脖子樹上一靠, 打着哈欠不以爲意的問道:“你連靈根都敢給你師尊,證明你不怕死啊, 怎麼現在怕成這樣?”
顧言君是因爲他才變成這樣的, 他的師尊用命來愛他, 他也同樣可以,所以爲顧言君死, 洛小天當然不怕。但現在,任憑誰打眼一瞧,都能總結出一句話——風鬼在有意整他。有生之年被人整死,絕對不可以!
“這是兩碼事!”
清晨微涼的山風一陣陣的往他的嘴裡灌,他用力喊出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風鬼依舊使勁靠在那棵歪脖子樹上, 又打了幾個哈欠後, 突然伸手把從洛小天身上搜刮來的鬱塵鼎拿到對方眼前晃了又晃, 笑嘻嘻地說道:“接住了, 接不住可就掉山下去了。”
說着, 手已經完全鬆開了。
洛小天眼見風鬼就是瘋了,整個人猛地一激靈, 眼疾手快地將鬱塵鼎接在了手裡,隨之而來的,仍是鬱塵鼎與以往無異的發出了赤黑色的微弱光芒。
洛小天剛要盯着那光仔細的去看,耳邊就聽到風鬼喪心病狂的叫喚道:“哈哈哈!我要割繩子了!我要割繩子了!”
洛小天忙瞪着眼睛往上方看去,見風鬼果真拿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在一點一點的割着那搖搖欲斷的繩索,瞬間一個瞠目結舌,驚恐萬狀的喊着:“你到底要幹什麼?!”
風鬼衝他呲牙笑了笑,一把年紀的人一口大白牙在晨光下依舊閃閃發光,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嘴裡瘋狂的喊着:“哎哎哎!看這裡!繩子要斷了!要斷了!”
洛小天簡直快被他逼瘋了,他直直地盯着那快要斷了的繩索,身體裡全部的細胞都緊張了起來,一時間,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根繩子上。
直到那繩索被風鬼割斷一半的時候,“啪”得一聲,那脆弱的繩索瞬間一分爲二,洛小天抱緊懷裡的鬱塵鼎,順着地心引力就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啊!——”他的慘叫聲頓時如同驚雷響起,伴隨着這聲慘叫,山峰周圍有白色的明光倏地沒入鬱塵鼎當中,只一眨眼的功夫,洛小天瞬間被一股莫名而來的氣力環繞其中,身體不由自主的停滯在了半空。
他緩了緩神,正納悶自己怎麼不再往下墜落的時候,周遭的氣力驀得消失,他還沒來得及因爲驚慌張口喊出來,整個人又迅速的往崖下落去。
眼看自己要拍死在崖下的碎石上,洛小天雙眼一閉,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可就在這時,身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用力托住,他睜眼一看,若千晨的慕天劍正託着他緩緩上升。
待重新回到崖邊後,洛小天趴在地上,腿軟的都站不起來了。
風鬼笑嘻嘻的從他的面前蹲下,洛小天被那笑聲嚇的猛地一怔,立刻把鬱塵鼎緊緊摟在了懷裡:“你別想再扔它!”
風鬼笑的深藏不露:“放心,我只扔你。”
“啊?!”
下一秒,洛小天又重新被掛在了歪脖子樹上。而風鬼樂此不疲的以同樣的方式折磨了他無數次,一直到洛小天再一次掉下去的時候,周圍忽然有白色的靈氣藉助鬱塵鼎的力量神乎其神的籠罩在了他的身側,一瞬間,洛小天像是生了翅膀一般,自己從半山腰重新回到了山頂上。
他不敢相信自身的靈力竟然增進這麼多,只短短几個時辰,就學會了凌空飛翔的本領。
這時,風鬼從崖邊的樹上跳下來,腳剛剛落地,便看見洛小天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他是徹底給洛小天留下心理陰影了。
風鬼還是那樣陰森森的彎着嘴角,說道:“你小子身上的煞氣太重了,不殺殺你的煞氣,你都不知道這世間的靈氣纔是救人活命的根本,”他把目光轉向洛小天手裡的鬱塵鼎,突然這樣問道:“能夠控制鬱塵鼎的感覺如何啊?”
洛小天被他問得一滯,順着他的視線木愣愣的低頭去看手中的鬱塵鼎,過去這鼎只要在他的手中,就會被赤黑色的光暈纏繞,而這次,卻是平平靜靜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風鬼的語氣嚴肅了一些,繼續說道:“這鬱塵鼎本就是由陰戾的煞氣煉製,它的契約人若是修爲淺薄又心智不堅,很容易就被它控制,轉而吸取天地間的煞氣來強化自身,與此同時,它的契約人也會煞氣劇增,可是你在落下懸崖的那一刻,高度的緊張讓你把注意力只集中在活命這一點上,而又自知煞氣不能救人,感受到你內心的渴望,鬱塵鼎自然會汲取一些靈氣幫你活命。”
洛小天聽風鬼一個勁的說着,臉色變了又變,他眨巴着眼睛,茫然道:“什麼契約人?誰是契約人?”
風鬼只對着他笑了笑,不遠處,款款而來的若千晨慢慢答道:“你就是契約人。”
他在洛小天的面前頓住腳步,見他一臉驚惑,解釋道:“鬱塵鼎作爲一件法器,與你立下契約,你便是它的契約人,契約一旦立下,你的靈魂就會與法器相融,意思就是,鬱塵鼎從此與你的靈魂共生,你魂飛魄散,鬱塵鼎也會毀掉,而鬱塵鼎毀了,你也活不了。”
洛小天覺得自己的腦子一時不太夠用,他怔怔地站在那裡,吹着山崖的涼風,緩了許久,纔想明白。那一次在福安村裡,他拿着鬱塵鼎,莫名經歷了一場剝皮抽骨的疼痛,就是鬱塵鼎在與他訂立契約,只不過他是被訂立契約,根本就不是自願的。
洛小天有些怒火攻心,覺得鬱塵鼎作爲修真界的“頂級兇器”,肯定是擔心被砸成破銅爛鐵,纔會死皮賴臉的粘上他的命,簡直就是窮兇極惡,喪盡天良!
“那怎麼解開這破契約?”
若千晨和風鬼一起搖頭。
風鬼:“先不說這契約帶給你的是福是禍,但至少現在對顧言君來說,是他活下去的關鍵。”
洛小天一聽這句話,立刻打消了要解除契約的心思,急忙問道:“我該怎麼做?”
風鬼指了指鬱塵鼎:“吸世間靈氣,爲顧言君重塑修爲。”
洛小天大驚:“可我師尊說過,在修真界,此舉就是滅道。”
“滅道?”風鬼突然啞然失笑,“何爲道?”
洛小天認真想了想,把他從靈雲城多少學到的一些知識在腦海中攢了攢,才說道:“《易經·繫辭上》有言,‘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風鬼望向遠處縹緲重疊的雲海,神色平靜的說道:“既然一陰一陽謂之道,那天地爲道,日月爲道,明暗爲道,善惡也爲道,而至於修道,修的不過是人心而已,最後是善是惡,只有你自己清楚,所以,你若向這易忘山的花草樹木借部分靈氣用來救顧言君,你覺得是善是惡?”
洛小天恍然大悟,再次去看手裡的鬱塵鼎時,忽然覺得這個修真界的“頂級兇器”一時竟不兇了。風鬼說的對,這世間的道,自在人心,無論他做什麼,只要他的初衷是善的,他就不會做錯。
於是,當天際間的第一縷陽光傾灑大地的時候,洛小天就會在山崖邊盤膝而坐,他氣定凝神,神思間皆是“讓顧言君活下去”這一個信念,慢慢的,便可以完全控制鬱塵鼎,將這易忘山的靈氣匯聚於鼎中,然後再把獲得的這些靈氣輸入顧言君的體內。
日復一日,彷彿只是轉瞬之間,落葉凋零,秋風蕭瑟。
這天,洛小天如同往常一樣,拿着鬱塵鼎來到了顧言君的牀邊。他習慣在每天清晨見到他時,輕輕吻一下他的嘴脣,好像這一吻,便可以吻到顧言君的心裡,讓他即使沉睡着,也可以感覺到有個人一直都在他的身邊。
不過今日的這個吻剛剛落下,顧言君忽然睜開了眼睛。
兩人的氣息相融間,洛小天以爲自己又出現了幻覺。因爲這兩個多月以來,他有許多次都看到顧言君睜開了眼睛,溫柔的喚起他的名字,可一眨眼,才發現只是他的幻覺。
洛小天像是習以爲常般,在心底苦笑了一聲,可就在他剛要把自己的雙脣從顧言君的嘴邊移開時,有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讓他的腦袋順勢一低,又重新吻在了那個柔軟的脣瓣上。
他的雙眸瞬間瞪得圓圓的,放任眼前之人慢慢把吻加深,漸漸的,他眼底含笑,在垂下眼簾的那一刻,流下了一滴滾燙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