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時候,靈雲城防守的弟子已經疲倦懈怠,這時候的防備最爲薄弱。
後山林中,安靜的空氣裡傳來幾聲輕飄飄的鳥鳴聲,有人捧了一隻黑色的山鴉作勢往天上送。
就在這山鴉展翅高飛,即刻便要穿透浮雲外的結界時,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道劍光,如閃電一般犀利的劃破雲層,直擊那山鴉要害。
山鴉搖搖墜地之後,鍾黎纔看清楚那個從林子深處持劍而來的頎長身影。
“慕天劍。”她憑藉那劍上還未散去的靈光,大概猜出了來人的身份,“你是來自青州的傀儡師?”
若千晨在只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駐足而立,沒有應聲,便把那隻已經沒了氣息的山鴉丟在了鍾黎的腳下。這山鴉由靈氣所化,片刻間,就化作了一團煙霧,消弭殆盡。
他把剛剛從山鴉腳上取下的信箋平放在了地上,緊接着,在對方訝然的神色下,又拿出了一根竹筒。等他拔掉竹筒塞後,眼見一羣如同芝麻粒大小的黑色小蟲,瞬間蜂擁而出,密密麻麻的排布在了信箋之上。
那原本空白的信箋,立刻浮現出了三個字:洛小天。
鍾黎的目光沉了下來。這竹筒她本是藏在了一個不爲人知的隱秘之處,卻沒想到會落入若千晨的手中,而且對方竟然還能解開她信箋上的秘密,看來這人的身份不簡單啊。
她注視着若千晨,聲音淺薄道:“怪不得我放出去的蠱蟲有一隻沒有回來,原來是被你控制了,還藉此找到了它的同類,看來你當真是傀儡師,只是憑你的本事,不自成門派,反倒在這靈雲城給人家做徒弟,難道不覺得委屈嗎?”
若千晨似乎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朵裡,眼神仿若利劍一般,盯着她冷聲詢問道:“你在爲燕門宗,查探什麼?”
“什麼燕門宗,我可聽不明白。”鍾黎裝的一無所知。
就在這時,周圍漸漸有火光靠攏,鍾黎意識到是被巡查的弟子發現了,急忙想要施展法術逃離此地,可咒語還未念出,整個人就被一條突如其來的捆仙繩束縛在了原地。
若千晨旋即把地上的信箋毀掉,冷着臉看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我等你說實話的那一日”後,便火速離開了那裡。
鍾黎被人抓到了白虎殿,連同那竹筒裡的蠱蟲,一併帶到了長然的面前。
她倒也有骨氣,沒等長然細細盤問,就堂而皇之的說道:“這事是我做的,看那些新來的弟子不順眼,就想教訓一下他們。”
長然怒不可遏的瞪她一眼,問道:“那你這些蠱蟲哪來的?”
鍾黎的嗓音因爲清亮帶了一絲漫不經心:“蠱蟲有時候也可入藥,所以我自己養着玩的。”
這些話,任憑一個有心思的人仔細一想,也知道不足爲信。
長然自知問不出什麼,便先命人將其關進地牢,等他與其他殿主商量之後,再做定奪。
這時,有弟子來報,說宋顏已經配置出了解藥,正讓患病的弟子試用。聽到這個消息,還在氣頭上的長然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高興,反而因爲聽到“宋顏”這個名字,一時更加惱怒。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醫舍門前的那片花叢被細軟的微風吹的嘩嘩作響。
長然怒氣衝衝的去到醫舍時,顧言君正陪着洛小天在那裡試藥。
長然一進去,就指着宋顏劈頭蓋臉的大罵,全然沒有看在四周有弟子的份上,給宋顏留一絲情面。
“又是你這個孽畜!你到底還要給靈雲城招惹多少麻煩!要不是看在姜月師叔的面子上,我早就一劍殺了你了!……”
宋顏垂下眼目,只由着他辱罵,自始至終沒有爲自己爭辯一句。
反倒是洛小天憤憤不平的皺起了眉頭。這長然兇弟子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連他的師弟也不放過,更何況,說的話比罵弟子的時候還要難聽,這任憑誰,都覺得他實在過分。
於是,還不等顧言君開口,他就已經替宋顏打抱不平道:“宋師叔連夜配置出能去蠱毒的解藥,救了衆弟子一命,師伯怎麼能說他是靈雲城的麻煩呢。”
長然冷哼一聲,看向宋顏的目光更加凜冽:“他做這些,是他咎由自取,誰讓他帶回那樣一個徒弟。”
此話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愣。
在場的齊麟更是慌忙詢問道:“鍾黎?鍾黎她怎麼了?”
長然眉頭擰起:“她毒害同門,罪不可赦,不配做靈雲城的弟子。”
這話,聽着像是在指認鍾黎的惡行,卻更像是意指其他人。
就在衆人啞口無言,各自沉思着什麼時,楚問雅緩緩走了進來。
見到她後,洛小天留意到長然的臉色一時間緩和了許多。
“我來拿些解藥。”楚問雅看向盡顯頹廢的宋顏,慢慢開口,聲音比往常多了幾分溫婉。
宋顏仍是垂着眼眸,不看任何人,看似隨意的把一瓶藥遞到了她的手中,又囑咐了幾句後,就對長然說道:“既然師兄說此事是鍾黎所爲,我這個做師父的,必然承有責任,現在便去地牢領罰。”
他說完,剛要出這醫舍,就聽到楚問雅喊了一聲:“等等。”
她說道:“鍾黎所做之事,你也是不知情的,這個罰,是不必受的。”
旁邊的長然想了一下,不動聲色的嘆了口氣後,竟像是轉了性子一般,說道:“楚師妹的話有理,你既然不知情,這罰就免了吧。”
宋顏似是笑了,但看向屋外的神色裡卻溢慢了惆悵,仍是堅持道:“鍾黎是我帶回靈雲城的,一切由我而起,錯了便是錯了,錯了就要受罰。”
他說着,就已踱步而去。望着他隱沒在晨光中的背影,洛小天好像看到楚問雅的眼裡鋪開了一層淡淡的水光。
等回到玄武殿,洛小天問顧言君:“長然師伯對宋顏師叔也太兇了,他們以前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顧言君站在池水旁,輕撫着面前的蓮花,緩緩說道:“你宋顏師叔,原是妖界之人,可因爲他母親是凡人,後被逐出了妖界,也是因爲他的身份,人間同樣不會接受他,而你姜月師祖與他母親是舊識,看他可憐,便將其帶回了靈雲城,收做入室弟子,其實這在靈雲城是不允許的,可姜月執意如此,事情也就慢慢有了緩和,只是後來宋師弟與楚師妹一同下山歷練,遭到了邪派冥羅宮的襲擊,當時的冥羅宮養有魔煞,這種嗜血邪物,很難制服,你宋顏師叔無奈之下,現出了真身,殺死了那些魔煞,但也不小心傷了你楚師叔,這大概就是你長然師伯一直對他冷言相向的原因吧。”
“哦——”洛小天聽後,恍然大悟一般的長長感慨一聲,最後竟總結出了這樣一句話:“長然師伯原來喜歡楚師叔!”
顧言君捏着一片蓮花瓣的手指突然之間抖了一下,他轉眸看向洛小天,表情略顯嚴肅的說道:“不準胡說。”
“我沒胡說,我這都是有根據的,”洛小天非要給顧言君分析分析,“你想啊師尊,爲什麼宋顏師叔傷了楚師叔,楚師叔不記仇,反倒是長然師伯對宋師叔耿耿於懷,你再想想,爲什麼長然師伯對所有人說話都跟訓孫子似的,唯獨見了楚師叔就沒了脾氣,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長然師伯就是喜歡楚師叔。”
顧言君靜靜地看着他分析的頭頭是道,等他把話說完了,他居然字字認真的問了句:“那你喜歡誰?”
短短五個字,直接讓洛小天僵成了化石:好端端的,問這個幹嘛?
顧言君朝他靠近兩步,看他的眼神,雖然如同平時一樣清淡,但就是讓洛小天感覺心裡毛毛的,他接着問道:“是若千晨嗎?”
“是……若千晨嗎?”洛小天把他的話重複呢喃了一遍,不停轉動着的眼珠子,像是要轉出什麼合適的說辭來。
就在他思索着該如何回覆最妥當時,突然有白虎殿的弟子前來有事稟告,也算是幫了洛小天一個大忙了。
那弟子說道:“三殿主,二殿主讓我告訴您,對於鍾黎施蠱謀害新弟子一事,二殿主已經下令將其永生□□。”
陸莫辭不在,長然就成了定奪處事的一把手,凡事對外說是與其他殿主商議而爲,實則先斬後奏。不過顧言君也不與他計較,只淡淡回覆了一句“知道了”,就繼續擺弄他的蓮花。
倒是洛小天心神不寧的想着:仙女被關起來了,齊麟還不得鬱悶死。
到了吃晚飯時,洛小天特地去了一趟齊麟的寢室。一進門,就撞見了“啞巴”沈念,對方拿着水桶,似乎是要準備出去。
洛小天笑眯眯的打招呼:“嗨~吃飯了嗎?”
沈念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表情,只稍稍看了他一眼後,就毫不猶豫的側身離開了。
洛小天受到漠視,心裡很是不爽,但一想到他對誰都是這個模樣,也就不怎麼生氣了。
他往裡面走了走,眼見齊麟倒在牀鋪上發呆,直接縱身一躍,撲了上去,企圖把對方嚇一跳。
怎知齊麟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他一般,依舊自顧自的出神。
洛小天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起來,坐在牀邊,晃了晃腳後,沒話找話的說道:“我知道後山有個地方,這個時間蟋蟀可多了,我們可以抓一些,逗着玩。”
見齊麟仍是一言不發,洛小天繼續找他感興趣的話題:“你上次不是說喜歡吃我烤的魚嗎,我們現在就去抓幾條……”
“出去。”齊麟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冷淡而又生疏。
“齊麟,你別這樣,有些事情……”
“出去。”
他的聲音更加生硬,讓洛小天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距離感,他沒有喜歡過或是在乎過某人,自然無法與他感同身受,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後,便耷拉着腦袋,起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