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如火, 洛小天站在安平王的府邸前,擡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
一旁向來對冷熱無感的顧言君,如今被炎炎的烈日籠罩着, 卻已是汗流浹背, 臉色煞白。
洛小天見顧言君的樣子, 像是虛弱的近乎暈倒, 便急忙伸手扶過他, 關切地問道:“師尊,你身體還沒恢復過來嗎?”
顧言君對他淡淡一笑,即使胸口悶疼, 眼底仍是透着沉靜與溫柔:“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洛小天半信半疑:“可在福安村的時候你就是這樣說的, 我也沒見你有好轉啊, 你到底是怎麼了?”
顧言君握了握他的手, 依舊只說自己不會有事。
這時,前去向安平王稟報的家僕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 躬身客氣道:“王爺請兩位公子進去。”
洛小天衝家僕笑了笑,臉色一變,又看向還在他身後跪着的大牢主事:“行了,你走吧,以後對別人客氣點, 否則把話說得太絕, 到頭來反而斷了自己的路。”
主事一個勁地點頭, 又說了兩句殷勤的話後, 就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洛小天扶着顧言君進了安平王的府邸後, 剛走了兩步,就見安平王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連一兩句寒暄的話都來不及說,直接拱手請求道:“洛公子快去勸勸麟兒吧,他已經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都怪老夫下手狠了些,可那也是沒辦法呀。”
洛小天一直覺得安平王是一個肅正剛直,不卑不亢的人,而且見過幾次後,也能看出他是一個處事不驚的人,可如今因爲齊麟,早已經愁眉苦臉的不成樣子。
洛小天問他:“王爺,我可以去勸齊麟,但你必須如實回答我,鍾黎進宮,是她自願的,還是?……”
“是鍾姑娘自己要求我帶她入宮面聖的,這也正是讓老夫困惑的地方,鍾姑娘說她傾慕聖上已久,只要她進宮,她與老夫便可以各取所需,可是老夫總覺得鍾姑娘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簡單,本是不想答應她的,但是一想到麟兒年紀輕輕,要與老夫一同受死,於心不忍,便應了她的話。”
洛小天與顧言君相視一眼,都一時推測不出鍾黎的心思。
所有人沉默片刻,洛小天向安平王回覆的信誓旦旦:“放心吧王爺,我保證讓齊麟吃飯。”
於是接下來,他就扛着斧頭去拆齊麟的房門了。
“哐哐哐”的聲音一陣接着一陣,洛小天齜牙咧嘴掄斧頭的樣子,活脫脫的像個瘋子。
一些家僕圍過去看熱鬧,想知道洛小天到底如何讓他們家少爺振作起來。
洛小天把齊麟從屋內上了鎖的房門拆掉後,累的半死,他低頭彎腰的走進去後,眼睛滴溜溜的轉了一圈,才找到了在窗戶下面蜷縮着的齊麟。
一段時間不見,原本春風得意的少年,如今頭也不梳,臉也不洗,脣邊都蓄起了一層細密的鬍渣。
眼見齊麟無精打采的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洛小天搬了個凳子坐在他的面前,歇了幾口氣後,開啓了他“諄諄善誘”的模式。
“看你的樣子,離死應該不遠了,你是不是看你皇帝哥哥娶老婆不順眼,非得給他添點晦氣?”
齊麟仍是低着頭,一句話都沒有,只是雙手下意識地握緊成拳。
“要不你去王宮的門口吊死吧,那樣的話,你皇帝哥哥每次出宮門都能想起你……”
齊麟的眉心動了動,不等洛小天說完,直接起身揮出右拳用力打在了對方的左臉上。
洛小天勾了勾嘴角,左臉被打得泛起痠痛,但面上沒露出絲毫惱怒的情緒,坐在凳子上自個傻笑了一會兒後,對準齊麟的肚子一腳踹了下去。
齊麟被踹得往後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氣沖沖地爬起來後,就猛地朝着洛小天撲了過去。
門外的僕人眼見屋內的花瓶凳子腿四處亂飛,“咣咣噹當”的聲響伴隨着屋內兩人時不時“嗷”得一聲慘叫,嚇得他們趕緊撤離了是非之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突然沒了聲音,滿目的破爛中間,有兩個擰巴在一起的少年。洛小天咬着齊麟的胳膊死活不鬆口,而齊麟拽着洛小天的兩隻耳朵也堅決不鬆手。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他盯着他,他看着他,不一會兒,竟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若是在旁人看來,這倆人徹底瘋了。
洛小天鬆了口,拳頭不輕不重的打在齊麟的肩膀上:“你就是個智障!”
齊麟也鬆了手,回了他一拳:“你就是個白癡!”
洛小天聳聳肩:“我是白癡我驕傲啊。”
齊麟不知爲何紅了眼眶,彷彿覺得自己回到了靈雲城,回到了那天的日暮斜陽下:“我是智障我自豪。”
話音落下,兩人相視一笑。齊麟霎時抹起了眼淚,一把摟過洛小天的脖子,鼻涕全部擦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小天兄,我真的很喜歡鐘黎,我真的真的很喜歡鐘黎啊!”
洛小天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以前他無法與齊麟感同身受,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何感受,而現如今,他也有了自己喜歡的人,那種想要時刻陪伴在對方身邊,想要與對方白首相依的心情,已經深深紮根在他的心裡。只不過,他與顧言君是彼此間的心心相惜,可齊麟與鍾黎又算是什麼呢?
“鍾黎有她自己的選擇,沒人能夠左右別人的決定,即使是關係密切的親人都不可以。”
齊麟鬆開洛小天,眼眶通紅:“可她是因爲救我,因爲救整個王府才這樣做的,我們說過要一起去城郊放風箏,也說過要一起去山頂看日出,也說過……”
“但她沒有說過她喜歡你,也沒有說過要留在你身邊。”
洛小天一針見血的一句話,直接讓齊麟覺得心口生疼。他一直以來的“喜歡”,不過只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
齊麟自欺欺人的搖着頭:“不,鍾黎心裡是有我的,無論她進宮的初衷是什麼,我相信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肯定是因爲我,肯定是因爲我……”
洛小天無奈的一聲嘆息:“既然你覺得鍾黎是爲了你才那樣做,那你爲什麼不好好活着?反而是像現在這樣什麼也不做,只會站着哭。”
齊麟聽後,臉色突然變了,悲涼的情緒裡忽然添了一絲怒恨,他低着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許久,才擦了擦臉上的淚漬,自言自語的說道:“對,你說的對,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我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要去邊關率兵打仗,我要……我要保護她……”
“齊麟,齊麟?”洛小天見他像是瘋魔了一般,忙搖了搖他的胳膊。怎知齊麟突然擡頭看向他,從那雙眼睛裡,洛小天倏地尋得一絲轉瞬即逝的戾氣,那是齊麟以前不曾有的,不過好在只是一瞬之間。
緊接着,齊麟對他笑了笑,那笑卻不似往常的清澈:“小天兄,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我會聽你的話好好活着,我也不會再哭了,我現在就去吃飯。”
說着,匆匆跑出了房間。
洛小天怔在那裡,他是來讓齊麟振作起來的,如今確實做到了,爲什麼他會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入夜後,安平王設了宴席款待洛小天與顧言君,可是顧言君以身體不佳爲由,留在了房間休息。
洛小天坐在席位上,因爲一直擔心着顧言君,整個人心不在焉的。
面前有位仙姿玉色的美人舞動着婀娜的腰身,盈盈如水的眼眸在他的身上落了一次又一次,他都沒有發覺。
直到安平王意有所指的開口問他:“洛公子覺得小女的舞藝如何?”
洛小天一愣,這才緩過神來,擡頭看了看面前笑意溫柔的女子。他現在心亂如麻,只想快點回房去見顧言君,實在騰不出腦子去想什麼誇讚的詞,就只說了兩個字:“好看。”
說完之後,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剛剛安平王說的是“小女”,一時疑惑道:“王爺還有女兒呢,那上次在向陽城的府裡,怎麼沒見過?”
安平王笑了笑:“這是麟兒的妹妹齊玉,從十歲起,便一直生活在宮裡,陪在太后的身邊,三年前太后病薨,老夫便將玉兒接來了這裡,如今她也已滿十六歲了,也到了婚嫁的年紀了,可是她卻不想出嫁,”他突然話鋒一轉,“不知道洛公子可……”
洛小天一聽,這安平王明顯想招他做女婿啊,於是,沒等安平王把話說完,就直接擺手說道:“王爺,我一沒車二沒房三沒錢,現在就靠我師尊養着,實在配不上您的千金啊。”
他的話一出,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安平王和齊玉都愣愣地看着他,氣氛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過了好久,安平王才嘴角露出一絲僵硬的笑,接着剛纔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說道:“老夫剛剛是想問公子,可知道顧仙師收女弟子嗎?”
“啊?!”洛小天當即目瞪口呆。搞了半天,原來人家姑娘是想修仙啊。
洛小天的臉有些微微紅了,他乾笑着喝了一口酒,咕咚嚥下去後,才尚且保持住得體的笑容,迴應道:“我問問我師尊吧,他那人脾氣怪,收徒弟也不知道按的什麼標準,就例如我吧,啥也不會,他就是要收我做入室弟子。”
說完,他心裡暗暗揣測着:要非得說個標準,大概是“喜歡”吧。
等款待結束後,洛小天直接朝着顧言君所在的客房疾奔而去。可是當他遠遠的就望見顧言君的房裡漆黑一片的時候,便下意識的放慢了步子,想着顧言君肯定是因爲身體不適歇息下了,不過,他以前總會點燈的,但這次卻一盞燈都沒有點,是因爲對他來說,黑夜已經不再可怕了嗎?
他在門外靜靜站了一會兒後,便開始三步一回頭的往自己的客房去,可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的門扇“吱嘎”一聲被打開了,隨之而來的,是顧言君清冽的嗓音:“小天,爲什麼不進來?”
洛小天聞聲回頭,從房檐傾瀉而落的白色月光在顧言君的臉上渲染開一層薄薄的光暈,把那雙深摯的眼眸襯托的更加輕柔。
兩人相視良久,洛小天笑了笑問道:“師尊,你那時爲什麼要收我做入室弟子?”
顧言君一怔,他不知道洛小天爲何要這樣問。如果真要問爲什麼,答案無疑是因爲洛小天是蕭寒的轉世,他要保護蕭寒,他不能讓蕭寒這一世再走過去的路,只有把洛小天留在身邊,他才能確保他的安全。
可是,洛小天真的是蕭寒嗎?
顧言君這樣問着自己,不知不覺間,洛小天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擡眸的剎那,輕輕吻在了他的臉頰上。
“師尊,不管你當初爲什麼要收我做入室弟子,我都要謝謝你,因爲如果不是你收我做入室弟子,我都不知道,原來我有這樣好的師尊。”
這一句一句都在顧言君的心裡瀲灩開暖暖的情意,讓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微微附身將洛小天打橫抱了起來。
洛小天眨巴着眼睛,有些意料之外:“幹……幹什麼?”
顧言君對他淺淺一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