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個時辰前, 靈雲城和天清閣外合影仙堂,裡應以燕盛文爲首的燕門宗,在整個修真界下了誅伐燕睿的責令。
而至於緣由, 是燕盛文親自給各大門派以燕家獨有的靈氣山鴉傳送了燕家老宗主的自記, 上面提及了燕家先祖殺了穆陽, 奪走鬱塵鼎一事, 以及規定了鬱塵鼎只能由歷代宗主秘密掌管一事。同時燕盛文還寫了一封信箋附上, 把自己與燕睿私藏鬱塵鼎的事撇的一乾二淨,並起誓自己會以整個人間的安危爲己任,替燕門宗清理門戶, 重修家風。
燕盛文去了一趟天清閣,一回來便掘他老爹的墳墓, 揭他兄長的底, 當真是鐵了心, 要將燕門宗進行換血。也難怪,燕盛文是燕老宗主的妾室所生, 一直不受燕家的器重,老宗主死後,燕盛文更是活在燕睿的腳底下,而燕家老夫人又隨便編造理由把燕盛文的母親趕出了燕家,以至其痼疾突發, 撒手塵寰, 死後更是連一個體面的葬禮都沒有, 只有燕盛文和燕櫻嬈瞞着燕家給母親在密林荒野立了碑, 又怕哭紅眼睛讓燕老夫人知道, 便強忍悲痛,一滴淚都未落下。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 更不用說像燕盛文這種目空四海、輕狂氣盛的人。往日裡,他不知在腦袋裡構思了多少種辦法,要置燕睿於死地,而如今抓到如此好的機會,他豈能不一鼓作氣,將燕睿一舉扳倒。
眼見洛小天被燕睿抓了去,顧言君他們尋遍整個燕門宗都沒有找到他們。直到燕盛文告知,說燕家歷代宗主都有一張異境符,通過符咒,可以以任何一樣東西爲媒介,打開一個虛幻的空間,能夠在緊要關頭用來避難,但是要想進到這個異境空間,就需要找到作爲媒介的那樣東西。燕盛文不可能知道,其他燕門宗的弟子也不可能知道,唯一可能知道的,就只有燕執。
畢竟是親兄弟,燕睿對燕執格外上心。也正因爲燕睿是燕執的親哥哥,所以當顧言君等人詢問異境空間的下落時,燕執死活不開口。
燕執被燕盛文安排的人彆着胳膊押到衆人面前,他擡着頭,望着將明未明的天空,始終是一副寧死不屈的表情,他堅信燕睿不可能會私藏鬱塵鼎,更不可能用蠱殺人。
直到石牢裡關着的那些向陽城的百姓被解救出來後,紛紛一口咬定燕睿在用活人煉蠱,甚至連燕睿身邊的人爲了活命,也開始將燕睿的罪責全盤托出時,燕執纔多少有了一絲動搖。
顧言君此生從未懇求過任何人,當他放低身份請求燕執說出進入異境空間的入口時,徹底將燕執最後的一點倔強擊成粉末。
燕執知道顧言君擔心洛小天,可最讓他承受不住的,便是他不忍心看他擔心。所以最終,他還是說出了進入異境空間的入口:“兄長的書房裡放有嫂嫂舊時用過的妝奩,上面有一面銅鏡,那就是進入異境空間的入口。”
異境符幻化而成的山洞裡,影仙堂堂主江立宿手執利劍,義憤填膺地指着燕睿說道:“燕睿,你殺人煉蠱,又私藏邪物,已是天怒人怨,若是你還想保得一命,就不要負隅頑抗,再做傷人之事。”
燕睿捧着鬱塵鼎苦笑,眼裡的怒火將眼底積聚起的一縷水氣盡數吞噬,掃向衆人的目光裡,瞬間殺氣騰騰:“我燕睿承認用活人喂蠱天理難容,也早已不怕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可這鬱塵鼎,你們敢說從未有過覬覦之心?”
最後一句話,直戳一些人的心口。修真界關於鬱塵鼎有兩句話說的最多,一句便是說鬱塵鼎只要一日不毀,人間就難逃生靈塗炭,而另外一句便是說有了鬱塵鼎,就會離仙界更近一步。
這修真界的修道之人,哪個不想得道成仙,哪個又不想找到一條通往仙道的捷徑。如果世上真的有一條這樣的路,誰又會甘心落在最後。
覬覦?豈止如此啊。
正當衆人因爲燕睿的這個問題陷入沉默時,趴在地上的洛小天開始有了甦醒的跡象,他慢慢擡起頭來,只覺得耳邊像是有千萬只蚊蟲在飛,嗡嗡直響。
他聽不清周圍的一點聲音,頭也暈得厲害,好不容易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腳下還沒站穩呢,就猝然有人抓住他的後衣領,把他使勁拽了過去。
燕睿用力扼住他的脖子,隱匿着赤紅火焰的眼眸直盯向顧言君:“他是不是蕭寒?顧言君!他是不是蕭寒?!”
他的聲音近乎咆哮,洛小天迷迷糊糊的,只聽到“蕭寒”兩個字。
但在場的其他人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他們驚異的看向顧言君,似乎覺得對方的身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呼之欲出。
可好在顧言君知道其中的利害。有些秘密,他必須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只有這樣,他才能保護他愛的人不受傷害。
“蕭寒在百年前就已經死在了我的凌殤劍下,魂飛魄散,如何還能活着?”
他的語氣比往常還要平淡,就好像百年的時間,過去的一切對他來說,或喜或悲,皆可放下。蕭寒已經與他再無關係。
這種把蕭寒視作陌生人的神態,頓時讓衆人覺得顧言君不愧是靈雲城的三殿主,是非善惡分得清楚,又何必要隱瞞什麼。可到底是顧言君“是非善惡”分得清楚,還是他們這些人根本不懂什麼纔是“是非善惡”,一時也沒有人能說的清了。
總之,顧言君的這句話,讓燕睿徹徹底底的變得瘋魔。他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讓衆人給他妻子陪葬的話後,就將一張紅色的符咒猛然擲向了旁邊的石壁,轉瞬間,一道黑色的漩渦在石壁中央涌現,成千上萬的蠱蟲從漩渦中爬了出來,黑壓壓的一片,甚是恐怖。
一時間,衆人一片混亂。緊接着,有人施法點了一把大火,熊熊烈火頓時肆無忌憚的燃燒起來,像張着血盆大口的猛獸,想要吞沒掉周圍的一切。
人們接二連三的趕緊朝着洞口離去。
而就在這時,燕睿舉起了手中的劍,意圖對着洛小天的心口猛地刺下去,卻在接近對方心口的那一剎那,被忽然出現在洛小天身邊的顧言君適時阻止。
顧言君的一隻手不覺疼痛的緊緊攥着劍身的同時,另一隻手齊聚全部的氣力,驀得擊向燕睿的胸膛。
只聽得一陣悶聲的苦痛,燕睿就已經迭出數米,連同手中的鬱塵鼎,一起滾落到了涌起的火海里。
而顧言君旋即將洛小天攬腰抱起,在猛烈的火焰即將吞噬他們之前,迅速騰空躍起後,離開了那裡。
在被顧言君抱起的那一瞬間,洛小天有些恍惚的眼睛裡,倒映出了顧言君被火光暈染的朦朧的面孔,凝視着這張面孔,他總覺得有一絲溫軟而又奇妙的東西開始在心底慢慢醞釀。
等到兩人從異境空間出來後,顧言君仍是將洛小天牢牢抱在懷裡,在他的耳邊低聲詢問道:“你可有事?”
洛小天愣了一下,急忙搖了搖頭:“我沒事。”
他的話音剛落,顧言君就微微笑了笑,緊接着,便漸漸閉上眼睛,雙臂一垂,周身沒了知覺。
洛小天見顧言君突然沉沉地向後倒去,便立刻伸手從背後托住了他。等他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師尊”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時溼潤了。
晨曦初照,東方的天空裡浮現出了一片金色的霞光。影仙堂把那些找到的百姓記下名字,全部彙報給了安平王,讓其安排手下處理剩下的事宜。
而齊麟得知靈雲城的人也來了向陽城後,便一股腦的全都邀回了家中。
安平王府的後院客房前,粉白色的荷花開了滿池。
洛小天守在顧言君的牀邊,一言不發,安安靜靜的樣子,突然讓人有些不太適應。
聞着從窗外潛進來的蓮花香,他忍不住去想,顧言君一次次的捨命救他,難道真的是因爲一個“喜歡”嗎?
這時,有人敲門走了進來。洛小天一回頭,便看到了許以卿端着一碗熱乎乎的湯藥走了進來。
他被那湯藥燙的手疼,不免齜牙咧嘴的,一來到洛小天的跟前,就把湯藥塞到了對方的手裡,見洛小天手哆嗦了兩下才勉強拿穩,許以卿偷着笑,隨之說道:“我已經向天清閣傳書,將燕睿葬身火海以及三殿主受傷的事情大體說了說,我師父與仙尊應該很快便能到向陽城了,不過在他們給三殿主送來靈丹妙藥之前,就先吃我許神仙的藥吧。”
“還許神仙,臉皮真厚。”洛小天小聲譏諷,又看了看手裡端着的湯藥,黑綠黑綠的,實在讓人倒胃口。
他皺着臉,不滿的說道:“你這煮的什麼呀,是要毒死我師尊嗎?”
許以卿一勾脣角,笑的十分隨意:“怕我毒死他,你就先嚐嘗唄。”
洛小天冷着眼,瞥了他一下。猶豫半天,才無可奈何的拿起湯匙,一點一點地往顧言君嘴裡送。
許以卿看了一眼窗外,見府內的下人又帶了一個向陽城裡的大夫往旁邊的客房去,便略顯疑惑的問洛小天:“我聽安平王的兒子喚你師兄,那你們就是同門了,你這同門小師弟看着傻乎乎的,做起事來還挺執着的……”他見洛小天擡頭瞧着他,似乎沒太明白什麼意思,便接着補充道,“我從異境裡不是帶回個姑娘嗎,就我們兩個在巷子裡遇到的那個,現在也在安平王府呢,不過她一直昏迷不醒,我看了看也沒看出什麼原因,你那小師弟就派人去找外面的大夫,非要讓那個姑娘醒過來。”
洛小天知道他口中的“姑娘”是鍾黎,當時在異境空間,所有人都忙着自顧自的逃命,還好許以卿注意到了鍾黎,才把人帶了出來。
洛小天撿着機會嘲笑他:“許大哥,你不是自稱神仙嗎,還有您老看不出的事情?”
許以卿聽到洛小天在咯咯的笑,瞬間臉變得比那湯藥還黑,一邊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一邊不服氣的說道:“我還就非要看出來了,你等着。”
“好好好,我等着!”洛小天回覆的漫不經心。一低頭,見顧言君的眉心攢動了一下,跟着,對方緩緩睜開了眼睛。
洛小天急忙把手中的湯藥放到一邊,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臉上滿是欣喜。直到看到顧言君定定地看着他,對方的眼裡有笑意漸漸暈開,他才慌亂的藏起滿心歡喜,正色道:“師尊沒死就好。”
顧言君不說話,就一直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是要粘在洛小天的臉上,始終不移開半分。
洛小天被他看得心裡一慌,竟然誤以爲顧言君的腦袋不好使了,不認得他了,纔會一直盯着他看。
他忽然想起了顧言君剛纔喝下的那碗湯藥,一拍腦門,突發奇想的給許以卿加了一個謀害顧言君的罪名。
他的臉上瞬間有了怒意,剛要從牀邊起身,去找許以卿算賬,顧言君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輕微用力,就把洛小天扯進了懷裡,說話的語氣溫柔卻又堅定:“別動,讓我抱抱你。”
頃刻間,洛小天的心裡猛地一顫,顧言君的體溫環繞在他的身邊,暖暖的,柔柔的,像他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一時不想離開,更忘記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