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得一聲巨響, 說書人把醒木用力拍在桌面上的時候,洛小天瞬間一個激靈,身子一顫, 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擦了擦嘴角邊掛着的口水, 愣愣的想了一會兒, 整個人好像還沒有從剛剛做過的一場大夢中清醒過來, 坐在他對面的若千晨就不耐煩的說道:“你來這裡, 不是想知道這兩年發生了什麼事嗎,怎得聽不下去了?睡得比豬還香。”
洛小天臉一黑,挑着眉毛悻悻地瞥了他一眼, 尚且看在若千晨讓他活過來的份上,努力剋制下肚子裡的火氣。
“我食困不可以嗎?誰讓你手藝不精, 把我的肚子刻這麼大, 害我如今一頓吃十碗米飯。”
說着, 他委屈巴巴的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肚子。
若千晨無奈搖頭。兩年前,洛小天失掉靈根, 跳下大海後,若千晨爲了救他,用柳木連夜刻了個小木人,利用傀儡術招回了他的魂魄。因爲趕時間,刻工粗糙了一點, 留的肚子比他過去大了一圈, 長相與他過去也只有六七分相似。
其實當初在匆匆忙忙雕刻小木人的時候, 若千晨本想用他手裡那個現成的木頭人, 可想着那是很久以前蕭寒雕刻的自己, 若是洛小天以蕭寒的模樣重活世間,必定會招惹許多的麻煩, 倒不如換個樣子,重新做人。
“你本來就吃的多,怪不得我。”若千晨冷聲說完,捏起茶杯往嘴邊送。
洛小天臉色更加難看了,他不知道這冰山死人臉中了什麼邪,自從他醒過來後,話明顯多了一些,動不動就跟他嗆聲,噎得他無話可說。
這時,茶樓裡的說書人終於把那一百單八個好漢的英雄事蹟講完了,接下來,手中的木板一拍,便開始說起這兩年來,天下間發生的一些大事。
只見說書人剛一開口,就有人坐不住了,直接從凳子上面彈了起來。
“什麼?!齊麟成北齊國的君王了?!”
他驚天動地的高聲一喊,弄懵了在場的所有人:天吶!哪裡來的大傻叉,竟敢直呼君王大名。
若千晨看不下去了,急忙按住洛小天的肩膀,讓他重新坐下來,告訴他:“一年前,齊麟統領邊塞的精銳軍,得朝中一些外戚相助,裡應外合下篡了位,致使原先的北齊王自刎而死,不過北齊國的百姓倒是沒有什麼不滿,畢竟原先的君王昏庸無能,如今齊麟當了君主,倒是很體恤民情。”
洛小天被驚得目瞪口呆。他想起齊麟臨去邊塞前,他就看他不對勁,當時齊麟說他不能什麼都不做,如今一做,就是篡了他皇帝哥哥的位,還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過他這樣做,到底是爲了百姓,還是爲了某人,就不得而知了。
說書人繪聲繪色的講着,不一會兒,便提到了如今修真界人人爲之嘆息的風雲人物——顧言君。
“聖上曾在清氣繚繞的靈雲城修行過一段時間,而這靈雲城的三殿主顧言君,原本在修真界地位赫然,人人瞻仰,可是他卻用浮生咒救活了寒幽谷的魔頭蕭寒,並收其爲徒,更名洛小天,但這孽徒魔性不改,殺人無數,被修真界所不容,顧言君爲了保他一命,自裁而死,只是難料這洛小天對他師尊還算有情,自剔靈根,救了顧言君一命,不過顧言君醒來後,沒了仙術道法,日日消沉,最後辭了靈雲城,自個去了西南峽谷,終日修行歪門邪道,自甘墮落成魔。”
這時有人興致勃勃的搶着說道:“我聽說顧言君有斷袖之癖,最近好多地方出現成年男子失蹤的怪事,莫不是被這顧言君抓了去?”
他帶了打趣的意味,衆人聽完,皆是哈哈大笑起來。只有一人猛擊桌面,斥喝一聲:“放屁!”
洛小天恨不得衝過去,連踢那人數十腳,還好被若千晨及時止住,纔沒有闖出大禍。
若千晨把氣呼呼的洛小天拖出茶樓後,只聽洛小天仍是憤憤不平的模樣說着:“他們長沒長腦子啊,說得都是什麼狗屁話,顧言君是那種人嗎?他們就是誹謗!誹謗!”
若千晨不說話,靜靜地看着洛小天張牙舞爪。四月的天空,陽光明媚,落在洛小天的眼裡,流光溢彩。
把肚子裡的火全部發泄出來後,洛小天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對顧言君的過分維護,便渾身不自在的咳了一聲,眼神飄忽道:“我不是關心顧言君,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那些人把世間的所有惡事都往魔的頭上扣,他們那麼能猜測,怎麼不直接去西南峽谷找找,看顧言君到底抓沒抓人。”
若千晨並不善於揣度別人的心意,更何況洛小天與他一樣,也已經是無心之人,只是從他的話裡,就輕而易舉的察覺到了背後的深意。
“你想見顧言君。”
洛小天身子一僵,他驚訝若千晨不是用的問句,而是實打實的肯定句,難不成能看穿他的腦子。
他不說話了,只是閉着嘴巴使勁搖頭。若千晨突然不想理會他,轉身大步離去。
洛小天見狀,急忙緊隨其後,跟了上去,嘴裡還不忘“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給自己辯解:“我真沒想,真的沒想,真真的沒想……好吧,可能就想了一點,一點點,一點點的一點點……”
他碎碎念個沒完沒了,直到兩人回到了密林裡的一間竹屋時,洛小天才閉了口。
竹屋前,足有雄獅那麼大塊頭的千雪巨靈跟着血狼“君君”練習着如何完美刨坑。
一旁臉色陰鬱的少年,拿着鋥光發亮的刀子慢慢打磨着一把木頭劍,而好好的灼華劍卻被他丟在一邊,華麗的劍鞘上沾了一些泥土。
洛小天記得,顧言君曾經也給過他一把木頭劍,可惜在福安村的時候,被他不小心弄丟了。
燕執聽到腳步聲後,朝着他與若千晨看過來,只語氣淡淡的說了一句“鍋裡有飯”後,就繼續打磨那把劍。
前兩天,洛小天從眼前這間竹屋裡醒過來的時候,就聽若千晨提到過。自從離開燕門宗以後,燕執自己建了個房子,一直住在這裡。而血狼熟知他的氣息,曾經帶着燕櫻嬈找到了這裡。並且此後的一段時間,燕櫻嬈來看過他幾次,給他帶些衣食,並把灼華劍從燕門宗給他拿了出來。可是後來不知爲何就不來了,影仙堂的人說,燕櫻嬈有一日出去後,再也沒有回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一個大活人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
而在那一日,有一個人也不見了,就是被修真界尊稱爲“仙尊”的陸莫辭。
說起來可能有些巧合,燕櫻嬈和陸莫辭不見的那日,剛好就是洛小天去不歸海的那天。
起初,燕執領着血狼尋找燕櫻嬈的時候,曾在一座山崖下看到過一片血跡,看當時血狼長嘯的反應,便已經可以確定那是燕櫻嬈的血。想來人是凶多吉少,不過尋不到屍首,燕執便堅信燕櫻嬈還活着,只是沒想到,一尋就是兩年,也沒尋到有關燕櫻嬈的一點蹤跡。
若千晨掂了掂手裡裝着衣物的包袱,對洛小天說道:“我把買的東西送去蠻荒之地,你和燕執待在這裡。”
他把後面四個字吐重了一些,明顯是在警告洛小天不要去他不該去的地方。可奈何洛小天答應的痛快,但是若千晨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離開密林,去了西南峽谷。
一路上,他都在尋思,以他現在的樣子,顧言君應該認不出他是誰,要不要直接告訴顧言君他就是洛小天?可是一想到顧言君一直以來都把他當作蕭寒,他就來氣。儘管那日顧言君說“就算沒有蕭寒,他也還會是洛小天”,但是這也就是單單承認了他是個獨立存在的人,不是任何人的轉世或是替身,至於深埋在顧言君心底的那個人是蕭寒,還是洛小天,他終究沒說。
洛小天想着,倒不如他先以陌生人的身份,試探一下顧言君。
等到了峽谷的入口處時,洛小天恍惚覺得身後好像有人跟着他,以至於他猛地轉頭,眼睛滴溜溜的瞧向四周的山丘崖壁,確定沒人後,他才聳了聳肩膀,覺得自己有些神經兮兮。
他不知道顧言君住在哪裡,只憑着之前的記憶,來到了他過去住過的那個洞窟。
遠遠的,他就聞到了一陣淡雅的清香。等走進去後,裡面明顯有被人收拾過的痕跡,右手邊是一張整潔的牀榻,一個鋪滿宣紙有些陳舊的書案,而左手邊種了一些花花草草,有鈴蘭,桃樹,靈芝,芍藥,月季……全部都是玄武殿前的那些花草,只是唯獨少了那一池的芙蕖,多了幾株滿天星。
洛小天疑惑石頭上竟然還能種花種草,便一時好奇,走過去細細打量,卻不料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清冷低沉的男聲:“小天?”
洛小天一驚,立刻轉過身去,猝不及防間,一道修長的身影靠了過來,嚇得他趕緊後退兩步,卻不曾想,那人竟然隨之上前,直到把洛小天逼得後背緊貼石壁。
洛小天無奈,急忙伸出手去,抵在了那人的胸口,迫使對方止住了步子。
只是,當他的手心貼在那人的胸口處時,隔着薄薄的藍色衣衫,他清楚的感覺到了幾道突兀的觸感,似乎是結了痂的疤痕。他不由得愣了一下,緊接着瞬間擡眸,清亮的眼眸一時撞進顧言君的眼裡。
他還是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衣服,線條分明的臉龐染了歲月的痕跡,有些憔悴黯然,卻不減曾經的穩重矜貴,只是身上再無半分仙氣。
洛小天直勾勾的盯着顧言君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眼裡的光亮暗了下去,整個人往後退了退,臉上帶着歉意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他的視線移向洛小天圓鼓鼓的肚子,神色裡多了一份糾結。
洛小天立刻反應過來,匆匆解釋道:“道友別誤會,我是男的。”
話一出,顧言君嘴角一抽。他剛剛只是在想,眼前這人該是吃了多少東西,會把肚子吃成皮球,實在沒往其他方面瞎想,但是眼前之人卻是傻得可愛,像極了他曾經的小徒弟——洛小天。
顧言君擡了擡手裡拿着的幾壇酒,語氣不冷也不熱:“我自己喝酒無聊,既然你喚我一聲道友,能否陪我喝幾杯?”
洛小天眨了眨眼睛,他是要拒絕的,畢竟他只是來看一眼顧言君,見他安好,他就離開,可是腦袋卻不聽使喚的點了點,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