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夜的時間, 整個修真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方面,沉寂多年的寒幽谷重新崛起,世間一些原本躲藏在暗處的妖魔和身具煞氣的人, 紛紛投奔而去, 衆人盤踞西南一方, 與其他正道宗門針鋒相對。而另一方面, 因爲洛小天和若千晨的事, 靈雲城受到波及,在修真界的地位一落千丈,一些門派開始投靠天清閣, 請許明晗出面商議討伐寒幽谷,毀掉鬱塵鼎一事。
西南峰巒之巔, 洛小天站在懸崖邊, 望着遠處將要衝破雲層的旖旎曉光, 心裡卻仍是灰暗的找不到一絲的光亮。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若千晨來到他的身邊, 與他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語氣沉重的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停頓片刻,他見洛小天並不答言,便又低聲說道:“這本是顧言君欠蕭寒的, 你不該替他承擔。”
洛小天仍是目視前方, 瘦削的臉龐被晨光染了一道金色的光邊, 聲音微涼道:“在你眼裡, 我難道不是蕭寒嗎?”
若千晨想都未想, 回答的乾脆:“是,但又不是。”
洛小天轉眸看向他, 對他的話多少感到疑惑。
若千晨深深看着他幽沉的眼睛,慢慢解釋道:“說你是蕭寒,是因爲你有蕭寒的魂魄,又和他一樣在乎顧言君,說你不是,是因爲你比他幸運,因爲顧言君更愛你。”
他的話說完,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顧言君更愛他嗎?洛小天低下頭,想起他沉入河底時,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去到了蕭寒的時空,看到了他與顧言君在一起的時光。正如顧言君所說,他們一起砍竹做簫,一起在河邊種蓮,他們在孤獨的日子裡相互陪伴,從彼此的身上尋找着曾經丟失的愛。這份愛難能可貴,就像漆黑的夜空裡唯一的那點星光,讓兩顆受傷的心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可是他與顧言君呢,他們之間的那份愛,又像什麼呢?洛小天覺得他現在想這個問題,除了給自己平添痛苦外,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如今的他,只有一件事情要去做,爲了顧言君,也是爲了整個人間。
他的神色出奇的嚴肅,對若千晨說道:“我從蕭寒的記憶裡看到了一個人,那人穿着黑袍,帶着刻有饕餮紋的面具,身形高瘦,應該是那日在樹林裡與你交手的那個男人,而且……”他突然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沉重不堪,“這人蕭寒應該認識,並且是他殺了水謠村的鄉民。”
此話一出,若千晨不由自主的眸光一怔:“你看清楚了嗎?”
“嗯。”
其實最初的時候,洛小天也難以置信,不過一想到小說中寫到顧言君是百年曆劫之日心神大亂墮落成魔,他便知曉若按照小說中的劇情發展,顧言君應該是被若千晨擊入河底,看到了蕭寒生前的全部記憶,知道了那日蕭寒並沒有殺人,而他卻親手殺了他,由此產生的自責與懊惱,再加上河水中的煞氣侵蝕,足夠讓他在歷劫之日走火入魔。但是有一點洛小天想不明白,蕭寒把自己的記憶封印在河底,爲的就是不讓顧言君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他故意隱瞞那日的真相,是害怕顧言君會因爲殺了他愧疚一生,還是更害怕顧言君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他記得在蕭寒的記憶裡,他看到那日蕭寒收到了一份顧言君寫的信箋,信里約他在水謠村一敘,那信上的筆跡,確實是顧言君的,可這封信卻又明顯是那個兇手的詭計,說明兇手應該對顧言君很熟悉,纔可以模仿出他的筆跡,騙過蕭寒。等到蕭寒到了水謠村的時候,那裡的人早就已經死了,而兇手也早已經設下了陷阱來困住他,爲的就是奪取他身上的鬱塵鼎,可是兩人打鬥幾個回合後,兇手不知道露出了什麼破綻,竟讓蕭寒無比震驚的說了一句“是你”,被認出身份的兇手,明顯惶恐起來,立刻拼盡全力去傷及蕭寒的聲帶,讓他在後來面對靈雲城、燕門宗和天清閣的那些人時,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如同瘋魔了一般,想要傷人,最後迫使顧言君刺了他一劍。當時的蕭寒被那兇手傷的不輕,使得那並不足以致命的一劍,卻成了最後的一根絕命稻草。
想到這裡,洛小天微微蹙眉,語氣中透着不可轉圜的決然:“若千晨,如果你覺得我變成今天這副模樣,讓你感到內疚,那麼就請你因爲我,不要把那日的真相告訴顧言君。”
若千晨垂眸沉思,許久,才應了一個“好”字。他想了想,說道:“那個兇手既然熟悉顧言君的筆跡,很有可能就是他身邊的人,不過他隱藏的這樣深,我們如何才能找到線索?”
“只要他想要鬱塵鼎,早晚就會露出馬腳。”
說話間,洛小天轉身就要離開。
若千晨急忙問道:“你要去哪?”
洛小天沒有回頭,只雲淡風輕地回了一句:“去還一些東西。”
等他穿過靈雲城上空的結界,飛落在玄武殿前的時候,陸莫辭剛好從顧言君的房間裡走出來。
見到洛小天的一瞬間,陸莫辭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緊接着,他稍稍擡頭望了一眼,靈雲城的天空依舊碧藍深邃,有幾隻白鶴鳴叫着從雲間掠過,而與往常唯一不一樣的地方,是少了那片護山的結界。
陸莫辭平靜地看着洛小天,彷彿眼前之人還是靈雲城的弟子:“你用鬱塵鼎破了護山的結界,等離開的時候記得再設好,”他徑直從洛小天的身邊走過,如過去一般溫聲道,“去看看你師尊吧。”
洛小天低了低頭,凝視着過去他常常打理的那池蓮花,獨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才慢慢邁出步子,走進了殿內。
殿堂中還點着昨晚沒有燃盡的十幾根蠟燭,搖搖晃晃的燈芯明知難逃沒入蠟油的命運,卻仍在努力支撐着最後一縷光亮。
這時,從顧言君的房間裡傳出了靈光鏡的聲音:“呆瓜回來了,是呆瓜回來了。”
那說話聲幾乎剛剛落下,顧言君的房門就被裡面的人瞬間拉開了。
兩人視線相接的同時,洛小天心底的某個地方隨之軟了下來,甚至讓他生出一種想要跑過去抱緊顧言君的衝動。爲了避免對方察覺,他急忙低頭躲閃開顧言君的目光,卻又被對方胸口處那道已經用絹布包紮起來的傷口吸引住了視線,不由得眉心一蹙。
顧言君的衣服敞開着,心臟的位置一起一伏的很是明顯,眼裡的溫柔與深情,似乎並沒有受到洛小天那一記絕情劍的影響,反而愈發炙熱:“你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洛小天差點抑制不住內心的那份衝動,他不動聲色的猛吸一口氣,咬了咬牙,才尚且保持着那張冷漠的面孔,低聲說道:“我來看看你死沒死,順便把不屬於我的東西物歸原主。”
說着,他已經走到了顧言君的面前,拿起對方的手後,將兩樣東西放到了上面。
顧言君注視着掌心裡突然多出來的白玉項墜和簪子,一時愣怔片刻。
洛小天微紅了眼眸:“你曾經說,蕭寒送你一把親手磨製的長劍,而你也送了他一樣禮物,那個禮物,就是這個項墜吧。”
顧言君一言不發,默默收攏了掌心。
洛小天勾了勾嘴角,帶了自嘲的笑:“那這根簪子,你在給我戴上的時候,心裡想的也是蕭寒吧。”
顧言君神色一滯,急忙擡頭去看他,他想要否定他的這句話,卻見洛小天已經轉過身去,準備朝着殿外走去。
這半個月的時間,他消瘦了許多,背影間透着的悲涼與落寞,讓顧言君禁不住的心間痠痛。
他好像忘記了自己有傷,直接追上前去,從背後將洛小天擁進了懷裡。
彷彿早已習慣的樣子,洛小天一下都沒有掙扎,只任由顧言君把環在他身上的手臂一點一點的慢慢收緊,溫軟的觸感讓他誤以爲回到了半個月前。直到殿內的千雪巨靈不小心碰倒了一個琉璃盞,巨大的聲響才把他的思緒猛地拽回了現實。
洛小天心間一顫,立刻掙脫開顧言君的懷抱,回身時往後退了幾步,與其隔開一丈的距離。
緊接着,他在顧言君錯愕的凝視下,將顫音努力剋制在喉嚨處,垂着眸子問出了他壓在心底的那個問題:“顧言君,在你心裡,我是洛小天,還是蕭寒?你愛的,究竟是洛小天,還是蕭寒?”
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顧言君一時低頭沉默。
見他垂首不語,洛小天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一時間全部順着臉頰落了下來:“原來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爲你心底的那個人,可是我還傻傻的拋開一切,一心想着做你心底的那個人。”
話說到這裡,他擡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角落裡的千雪巨靈瞬間跳到了他的懷裡,仰着腦袋輕柔的添了一下他的臉。寒涼如冰的感覺頓時在臉上蔓延,讓洛小天的神色再次歸於冷漠,他抱緊懷裡的千雪巨靈,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凜冽的秋風掃過殿內的燭臺,熄滅了最後一點光亮。顧言君悵然若失地站在那裡,望着洛小天離開的背影,他想大聲告訴他,他已經想好了那個問題的答案,可是話到嘴邊,眼前之人卻早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