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死後,長然並沒有離開幻境,他自稱要在那裡閉關修煉一段時間。可洛小天知道,人在一些事情面前,總是表現的偏執又頑固,明明不捨得,非要佯裝捨得,明明心裡難受,還要強撐堅強。
只是他閉關了不要緊,這靈雲城的大事小事,可要落在他“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師尊身上了。
這不,一大清早,就有弟子來玄武殿彙報,說當今聖上的親叔叔——安平王,突然蒞臨靈雲城,說是要接自己的兒子回家。
那安平王,驍勇善戰,爲人剛正,原本常年戍守邊關,近兩年,才因爲身體不適,撤了回來。至於他的兒子,只聽民間的百姓常說,安平王大智大勇,卻生了個“草包”兒子,真真讓人嘆息。
而對於他那“草包”兒子到底是誰,恐怕整個靈雲城的人都要驚掉下巴。
“三殿主,是老夫教子無方,使得麟兒這孩子昏懦欠佳,給靈雲城惹下如此大的麻煩,老夫在這裡替他謝罪了。”
安平王向顧言君拱手作揖,面上盡是愧疚之色。旁邊跪着一個人,低着頭,苦着臉,正是齊麟。
雅室外,洛小天費力的趴在窗戶縫上,抻着脖子往裡瞧着。他還沒有從齊麟是安平王之子的驚訝中緩過神來,肩膀上就意料之外的被人搭了一隻手。
他微微一怔,急忙轉頭看去,慌亂的目光剛好對上一雙幽涼的瞳仁。
若千晨看着他,溫暖的陽光在他的臉上一落,倒讓洛小天覺得,對方沒有那麼難以接近。
他只冷冷道了句“想學劍術,就隨我來”後,直接一如往常,轉身就走。
洛小天愣了幾秒,覺得何事也不如學會御劍飛行重要,便立刻欣喜萬分的跟了過去。
爲了不惹人咋舌,他們在後山尋了一處較爲偏僻的地方用來練劍,平時這裡很少有人經過。
不得不說,若千晨當真是個好師父,無論是他的教法還是功底,都是一步到位,讓人一點即通。
洛小天刻苦訓練起來,倒也是穩穩當當,有模有樣。
若千晨靜靜站在一邊,目光聚焦之處,始終是洛小天手裡的那把劍。昨天從修煉幻境出來,顧言君就神色凝重的要求洛小天把這把劍放回藏劍閣,重新選一把,誰知他非但沒有照做,反而用黑色的漆料,把劍換了個迥然不同的顏色,意圖糊弄過去。
殊不知,一把削鐵如泥,斬妖除魔的上乘寶劍,從來看得不是外表,它由內而外貫徹的靈氣是掩飾不住的。洛小天想不了那麼多,他只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以後這把劍能夠護他周全就可以了。
剛剛若千晨問他,當他拿到這把劍,拔劍出鞘,目視劍身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可洛小天回答的讓人無奈:“我看到了錢,這劍很值錢。”
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透過零零碎碎的樹影,遠處的斜陽已經快落下山頭了。
這洛小天平時看着吊兒郎當,註定一無所成的樣子,學起劍術來,倒是領悟很快。
若千晨凝視着洛小天的眸光漸漸暗了下來,腦海中緩緩略過之前在地牢裡的一幕。
他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到地牢後,與鍾黎一番交談,兩人最終達成協議,鍾黎告訴他那日信箋所寫爲何意,而他則要確保她順利離開靈雲城。
只不過在他剛要救鍾黎出地牢時,齊麟突然闖了進來,他只好躲在角落裡暗中觀察,見機行事。他見齊麟拼了命的要砍斷那些箍住鍾黎手腳的鐵鏈,便微施法術,助了他一臂之力,後來,也是他打傷守山的弟子,斬裂結界,放鍾黎出山的。
而鍾黎也信守自己的承諾,逃離之前告訴他,洛小天就是百年前的蕭寒轉世。
她的話,若千晨並未完全相信,但也沒有完全不信。他承認曾經懷疑過洛小天就是蕭寒,可是蕭寒當年死在凌殤劍下,魂飛魄散,他實在難以置信他可以轉世爲人,以至於不得不否定自己的猜測。可如今,鍾黎忽然注意到洛小天,定是查到了什麼事情,所以不管這洛小天與蕭寒有沒有關係,他都要先確保他的安全。
洛小天跟着若千晨學了幾天的劍術,就把御劍飛行練到了能飛過山丘的境界,一時得意過了頭。在這期間,他親自送齊麟下了山,還小聲跟對方撂下話,說讓齊麟給他準備點銀兩,等他也下山的時候,就去找他取。
一切準備就緒後,只差一個出山玉圭了,洛小天奸笑着心想,他前不久從醫舍偷出的青蔓草,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這一日,顧言君正在書房看書,門口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跟着,是少年推開門後的嬉皮笑臉。
看到洛小天的那一瞬,顧言君多少怔了怔,他疑惑洛小天從修煉幻境出來之後,躲了他好幾天,今日怎麼又來主動找他了。
洛小天端着一杯茶往顧言君的面前一放,依舊笑嘻嘻的模樣說道:“師尊看書累了吧,喝口茶,歇一歇。”
顧言君平靜的眼眸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心中立刻生出一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但他還是拿起茶杯放在了脣邊。輕輕一抿,就知道里面加了青蔓草,瞬間猜想這洛小天一定是看了那本假醫書,以爲青蔓能亂人心神,使他在神思不清間,吐露真話。
看來小天是想知道出山玉圭在哪。顧言君這樣想着,手裡的茶水已經喝下大半。
洛小天的眼珠子瞪得圓碌碌的,似笑非笑的面孔盡顯奸詐狡黠,待顧言君全部喝完後,他隨手從面前的書案上拿了一本書,強裝認真的讀了起來,等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偷偷瞧着顧言君正在用力揉着太陽穴,神色裡也多少帶了一絲恍惚,便壓着嗓子,試探着問道:“你把出山玉圭放哪了?”
顧言君慢慢擡眼看向他,洛小天有些心裡發慌,直到顧言君道出一句“你是誰?”,他才愣了一下後,哈哈大笑起來,感慨這顧言君終於栽在他手裡了。
洛小天挺起胸脯,往顧言君的旁邊一坐,洋洋得意的說道:“我——洛小天,是你師尊。”
顧言君暗暗攥了攥拳頭,忍住要削他的衝動。
洛小天接着調侃:“來,小君君,叫聲師尊聽聽。”
顧言君看他半晌:“你年紀太小了。”
洛小天一聽,當即拍案而起,不甘示弱的說道:“俗話說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師父能不能教好徒弟,看得又不是年紀,你別看我年紀輕輕,我本事可大了。”
顧言君心裡呵呵:是啊,能吃能睡能惹事,還能瞎折騰,確實本事很大。
洛小天見他不反駁,偷偷笑了笑,似乎是哄小孩子的口吻說道:“君啊,告訴爲師,你把出山玉圭放哪了?”
顧言君看着他,一臉認真:“出山玉圭是什麼?”
洛小天一驚:完了,這怎麼還失憶了呢,不是說會把真話吐出來嗎,這都失憶了,哪還記得一點東西啊。
於是,失望的同時,他長長嘆了口氣,到頭來還得指望自己:“算了,你在這裡別動,我自己去找。”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裡,洛小天翻遍了玄武殿的各個角落,也沒有找到什麼出山玉圭,倒是在顧言君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個紫檀匣子,裡面放着一副奇怪的畫像。
那上面畫着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穿了一身黑色輕衣,腰間還彆着一束白色的蓮花。
洛小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白蓮花。”
他想着這可能是顧言君的某個相好的,便又細細打量了幾眼,卻不曾料到,腦海中竟突然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總覺得這畫中之人,他好像在哪裡見到過,仔細想了半天,才陡然記起若千晨經常拿在手裡端詳的那個小木人,與這畫中之人乃是一模一樣。
他正構思着其中聯繫,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沉沉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洛小天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呼吸一滯,啪嗒一下,手中的畫像不小心落在了地上。在顧言君神色不明的注視下,他急忙附身撿起來後,重新放回到了匣盒裡。
洛小天回頭看向顧言君,表情裡有片刻的侷促不安,猶豫着問道:“我,我是誰?”
顧言君回答的不緊不慢:“你不是說,你是我師尊嗎?”
聽到這話,洛小天頓時拍了拍胸脯,長舒一口氣,自認爲顧言君還處在神智混亂之中。
就在他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的同時,心裡倏地生出一個念想:出山玉圭,會不會就在顧言君的身上?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手就搜。
顧言君對他上下其手的舉動感到無奈,不動聲色的變了一個假的出山玉圭安置在了胸前的衣服裡。
當洛小天從顧言君的懷裡拿出玉圭的下一秒,簡直高興成了傻子。
“哇哈哈哈哈!我終於找到出山玉圭了!我終於能離開這個破地方了!哈哈哈……”
“咣噹”一聲,洛小天突然被面前的顧言君一把按到了地上,跟着,身體像是被施了禁錮術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兩人的眸光糅合在一起的那一刻,洛小天的心跳一聲高過一聲,撲通撲通。
顧言君略顯黯然的眼目裡似乎摻雜了一層淡淡的薄霧,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問:“爲什麼你要下山,爲什麼你不願意待在靈雲城,與我在一起?”
洛小天仍是誤以爲顧言君還處在任由他糊弄的程度,怔了片刻,輕聲哄道:“言君乖,爲師只是下山看看,回來的時候,給你帶糖吃。”
顧言君的眉心皺了起來,看向他的眸光,因爲服用了大量青曼草的緣故,竟有片刻的虛晃不清,而語氣更是前所未有的沉厲:“這世上除了你,我什麼都不想要。”
說話間,他的手已經伸向了洛小天腰間的衣帶。
衣衿鬆開的那一瞬,洛小天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扯開嗓子喊道:“師尊!你清醒一點!清醒一點啊!”
顧言君像是沒有聽到,溫熱的脣自耳尖滑落在了他的脖頸上,嘴裡喃喃地說出一個名字——“蕭寒。”
洛小天大腦一片混亂,開嗓叫道:“我不是蕭寒!”
此話一出,顧言君即刻頓住,心間的那團火光逐漸被海水淹沒。他不是蕭寒?他不是蕭寒嗎?
這是顧言君第一次思量起這個問題,也是第一次被一個問題,攪得心裡凌亂不堪。沉靜許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面色青白的出了玄武殿,只留洛小天怔怔地躺在地上,僵着身子喊道:“喂,師尊!你先別走!你把我穴道給解了啊!”
時間過去好久,顧言君都沒有回來爲他解開穴道,洛小天掙扎的也累了,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了:事不宜遲,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