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達察里亞遇刺產生的波瀾被控制在教會最高層，蓋婭城的市面上一切如常。然而教主並未死去，哈杜裡也不能按遞補程序成爲臨時教主。這個不正常的沉默期需要多久？最高權力層人人心中無數。各部門雖然照常運轉，應付一般事項。那些必須由教主欽定的大事，卻只好先找藉口壓在一邊。
旋風被瑪辛加趕出去後不久，弟島遭遇海禁，兄島暫時被南方大教區託管的消息也傳到蓋婭城。旋風沒了退路，只好死心塌地追隨達迪耶。
作爲背叛稽察隊的懲罰，瑪辛加發下一紙文件，隨便找個理由，撤掉旋風在稽察隊的所有職務。不過，真理教的官員除了職務還有教階，這不是他能隨便抹掉的。靠着教階，旋風還能在其它部門降級使用。達迪耶知道未來的女婿是爲自己才被陷害，便發動人脈，將他安排到中央禁軍新兵訓練部隊，擔任一個後勤軍官。身爲軍隊中的菜鳥，他必須勤學苦練，熟悉軍事條例。
職位定下來後，接着要做的便是與杜亞美完婚。生活在真理時代，婚姻是人生重中之重，也是一個家族向社會宣示地位的典禮。稽察隊員都是孤兒，平時他們結婚，同事們都要作爲親人到場祝賀。旋風被趕出稽察隊，在首都孤身一人，婚禮場面就小了許多。
杜亞美的姐姐和兩個哥哥當然要參加婚禮，但是他們都瞧不上這個鄉巴佬。達迪耶早已是過氣人物，門庭冷落，來賓很少。不過，一個出乎旋風預料的貴客大駕光臨，那就是前護教軍總帶領，大和族人小原浩司！
東海大叛亂時，護教軍發生分裂，三分之一的軍隊追隨東海大師，餘下的又在教主親征之役中傷亡慘重，核心老軍官都被淘汰出局。少壯派接過權杖，開始建立起新的護教軍主幹。其核心力量號稱軍中七傑，爲首之人便是這個小原浩司。今天，軍中七傑早成過眼雲煙，其中只有恩格馬尼步步高昇，成爲軍隊最高統帥。小原和達迪耶相繼罷官，其他四傑或者戰死，或者鬱鬱而終。
小原浩司第一次看見旋風，上上下下反覆打量：“這小子不錯，有內秀。不過依我看，行事恐怕奇多於正，稽察隊出身的人長於陰謀詭計。要想成大事，還要在戰場上光明正大見分曉！”
“元帥教導得對！”旋風諾諾連聲。
“達迪耶的女婿，也算是我的人，將來我會幫你找機會。”
當初爲了前途，旋風選擇了倒插門的婚姻。結果仕途一時無望，反而只有婚姻讓他順心。杜亞美結婚後把他捧到手心裡，事事恭順。雖有僕人，仍然親自安排他的起居飲食。旋風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家庭快樂。
杜亞美的姐夫出身聖裔，沒什麼正經事，經常大宴賓朋，偶爾會叫一擔挑去陪酒。旋風酒量不行，又不敢得罪這位親戚，經常被灌得爛醉。每次都是杜亞美扶他上牀，擦拭口鼻。
有一次，旋風從宿醉中醒來，看到杜亞美備好醒酒飲料，一直陪在牀邊，感動地握緊她的手。“你對我太好了。”
“除了爸爸媽媽，又多了一個愛我的人，當然要珍惜。”
杜亞美的姐夫霍伊特在教會中央的全球風俗審驗局任職。經過“破邪”、“同心”兩次全球聖戰，真理教會擊敗了所有民族和宗教勢力，天下終歸一統。然而，千千萬萬種基層民間風俗卻無法付之一炬，否則會迎來更大反彈。其中有些還能強化教義，鞏固統治。於是，教會中央便設立風俗審驗局，專門審定教義律法之外那些民間風俗是否能夠合法流傳。
來自全球的風俗申請人都由霍伊特這個部門負責接待，是個陪吃陪喝的閒職。爲了讓申請早日過關，申請人經常攜帶賄賂進入蓋婭城，霍伊特便拿去私下打點，自己再從中分成，所以也算是個肥缺。看到妹夫對自己很恭順，霍伊特也會帶他參加一些接待宴會，見見世面。
這天，來自崇聖大教區的特使前來拜見。他們提交申請，要恢復當地一個名叫“賽蓮會”的傳統風俗。崇聖大教區位於古代中國東部，向來是漢人聚居區。現任大教士李永賢聲稱漢族古代文化暗合正教教義，應該大力提倡。這個賽蓮會就是當地一千幾百年前的傳統。
旋風入席良久，聽主賓議論了半天，也想像不出這是種什麼風俗。崇聖大教區特使便掏出一幅卷軸畫，展開來給他解釋。上面畫着幾隻女人的腳，被包裹成三角形，穿着繡花鞋。“我們正在提倡古代漢族婦女纏足的優良傳統，組織賽蓮會，就是爲了鞏固這個傳統。”
原來，古代漢族女人從小被人用長布緊包雙腳，發育過程中骨骼陷入畸形，長大後無法伸展，被稱爲三寸金蓮，素爲古代漢族男人喜愛。這個賽蓮會就是讓女人們亮出裹着布的腳，讓男人們評選誰的腳更好看。裹小腳的傳統在魔鬼時代被禁絕，最近幾十年纔在崇聖大教區得到恢復。由於上行下效，裹小腳的女人這些年越來越多。
“這個……人腳真能包成這麼小？”對此奇風異俗，旋風以前聽都沒聽過。看到這些小腳的畫像，不免吃驚。他想起了江玉琴那雙大腳，爬山涉水，被它踢上一次能痛半天，怪不到她那麼討厭漢俗復興運動。
“女人要從很小年紀就裹才行，過了十歲就晚了。”特使對此顯得很內行，說的時候眼睛發亮。
“把腳裹成這樣，幹活豈非十分不便？”旋風奇道。
“女人最重要的活就是伺候男人，呆在家裡作針錢，做飯，腳大腳小不礙事。”特使壞笑道：“兩位應該知道，我們大教區是男人天堂，將來爭取到鄙處任職如何？”
通過前幾任大教士的不懈努力，納妾制早就以“公序良俗”的名義獲得審驗局批准，允許在漢人中流行，特使指的就是這件事。“我可不敢，家中母老虎厲害。旋風，你倒可以試試。”霍伊特捅捅自己的連襟。“你老婆那張臉，估計也不想總看着吧？”
“姐夫你喝多了吧？咱們都不是漢人啊。”
就這樣，旋風陪着笑，聽他們議論女人、財富和官職。時間一長，蓋婭城在旋風眼裡就不再是那麼輝煌。這裡不光人浮於事，腐敗混亂，就連生活環境都沒有想像得那麼好。住了沒多久，一股臭氣就瀰漫在蓋婭城大街小巷，令人作嘔吐。
手工時代的城市下水管道既窄又淺，排污能夠有限，居民直接將污物倒入河中。或者由人工搬運，傾倒在郊外。蓋婭城中央，幼發拉底河穿城而過。它既是這個城市的水源，也是排污場。幼發拉底河以雪山融水和上游降水爲來源，流量變化多端。科學時代裡，這條河上建成許多河堤、水庫、大壩、圍堰和溝渠，以便調節水量。真理時代之後，這些都被當成阻礙自然平衡的魔鬼予以清除。結果，幼發拉底河又像幾千年前一樣陰晴不定。
流徑蓋婭城的這一段裡，幼發拉底河河牀很深，即使上游水量加大也不會溢出。所以此城歷來不怕洪水，卻怕旱災。這幾年上游降水稀少，今年幾乎沒下過雨。上百萬人的糞便污物堆積在河牀裡無法沖走，臭氣越來越重。
旋風在以前只住過萬把人的珊瑚城，一百萬人的居住區需要怎樣的市政工程，他還是第一次有切身感受。旋風問過妻子，杜亞美在這裡度過二十多年，印像裡有過幾次類似情況，似乎這次最爲嚴重。兩個人被薰得頭暈腦脹，無奈之下，他們沒事就不進城，住在幾公里外上風處的軍營裡。
旋風在蓋婭城無親無故，杜亞美就請僕役們去城裡各處看看有沒有兄弟羣島過來的人。如果遇到，就讓旋風看看是不是熟人。就在旋風對仕途一片茫然之際，杜亞美跑來告訴他，聖山苦修團裡有個剛從兄弟羣島來的修士，聽說以前官職不低，名叫蘇吉拉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