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興建新城、新廠和新路，產生的土地矛盾只波及到珊瑚舊城附近，另一個問題卻迅速影響到全島。
作爲醫學專家，黎秀英本來就看不慣自然療法。但是在弟島困守，迫於立足未穩，只好對其聽之任之。即使在模範城，也有自然醫生擺攤給工人施治。黎秀英看不慣，丈夫卻覺得要從大局出發，不便明令禁止。
佔領新區三島之後，黎秀英又向執委會提出議案，要求在科學國家境內全面禁止巫醫，宣傳巫醫者以反智主義論處。“人命關天，巫醫晚禁一天，就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
這次，樸運成堅決支持妻子的提案。早年登陸的專家們對自然療法不屑一顧，也全部表示支持。蘇吉拉納差點死於放血療法，又在崇聖大教區深入瞭解過巫醫的欺騙性，更是舉雙手贊同。
就這樣，科學大會頒佈了《禁止巫醫暫行辦法》，將自然療法統稱爲巫醫，包括漢方、歐方、瑜珈、順勢療法等等。任何人用巫醫爲人施治並收費，都將視爲犯罪行爲。只有給自己治療，或者給親屬治療纔不會追究。民間巫醫必須轉行，否則將以詐騙罪逮捕。特別是蓋婭真理教士宣傳的練功、發氣等方術，因爲有宗教背景，更是嚴禁練習。
由於人手不足，弟島執政數年，醫學工程部僅在模範城等要地開設醫院，主要服務於大會會員及其家屬。全島仍有一百多名自然療法醫師靠治病謀生。至於親朋好友之間傳習傳統醫術，互相治施的現像更爲普遍。新區三島上，傳統醫師總共有一千幾百號人，僅珊瑚港就有幾十名。這些人連同他們的直系家屬，是個近萬人的羣體。
公告一出，光勇浩便帶領科學警察封閉了傳統醫館，還在他們的院牆上貼出文告，歷數巫醫坑人害命的事例，要求居民們有病就去找科學醫生。半個月後，從珊瑚港到各地居民點，所有傳統醫館均被封閉。
弟島那些傳統醫師還好辦，他們已經受科學薰陶多年，知道早晚會被禁絕，已經準備了退路。弟島就業機會很多，到哪裡都能找碗飯吃。兄島情況完全不同，一座火山就此開始蘊釀。
科學大會專門組織了一次典禮，慶祝巫醫在新世界被滅絕。就在這天，一位八十出頭的瑜珈師來到進步城，全身塗滿油脂，自焚而死。他的親屬聚集了幾十人，擡着屍體闖到新城籌建處外抗議。風波越來越大，上百名無處可去的傳統醫師加入到示威行列，還有他們的親朋好友。人羣越聚越多，最後達到近千人。
一開始，抗議者只是向圍觀市民打出悲情牌，說明因爲自己失業，家庭受累，生活悲慘。後來，一些人開始喊出口號，要求驅逐魔媒，恢復正教！
光勇浩早就帶着科學警察，穿上便衣在人羣內外監視，一聽有人喊這樣的口號，光勇浩立刻招手示意，幾十名便衣警察如狼似虎，衝進去按住幾個帶頭呼喊的人。光勇浩站出來向人羣大喊。“邪教分子陰謀叛亂，通通抓起來。無關人等一律解散，免生事端。”
科學近衛軍上島已經有幾個月，當地人最初的恐懼已經消散，知道他們不會隨便開槍。人羣一擁而上，想從科學警察手裡搶回親人，雙方開始在街頭搏鬥。光勇浩沒有準備，人數差距太大，只好派人向近衛軍求援。幾百名戰士手持棍棒衝了過來，加入戰團，才驅散示威人羣。
這次事件中，科學警察逮捕了一百多人。年輕力壯的男人押到勞動營，婦女老人經過訓戒後釋放。然而事情並未因此完結。
這天，一名年輕男子僱了馬車，把懷孕的妻子拉到剛剛建立的進步城科學醫院。平時，這裡只有上島的會員和科學工人就診。看到有當地人主動求醫，正在值班的奧爾佳非常高興，馬上給孕婦作了檢查。結果發現孕婦胎位不正，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剖腹產。
此時，黎秀英正在這裡調試醫療儀器，聽到有人需要剖腹產，便決定由自己主刀。既然親自提案廢除巫醫，她必須向當地人證明醫學科學的有效性，剖腹產這種手術只有她最熟練。新醫院裡已經有了無影燈，手術器具全部換成不鏽鋼製造，醫療條件比當年金子淇接受實驗時提高很多。這幾年經過上百起手術的實踐，黎秀英也比以前更有把握。
年輕男子救妻心切，立刻同意作剖腹產，他的同伴回村向親屬們報信。既然有病人家屬點頭，黎秀英就決定施治，開始給孕婦麻醉。
就在這時，孕婦的父母帶着親屬闖到醫院門口，要他們把人送出來。魔媒居然敢給女兒施邪術，開膛破肚，堪稱罪大惡極。很快，孕婦的公婆也帶着親屬來到這裡，支持親家的行動。年輕的丈夫出去想作解釋，被父親當衆幾記耳光扇了回來。
一時間，這個年輕男人手足無措。孕婦已經麻醉，手術器具都準備妥當。黎秀英知道沒時間和外面的人講理，只要手術成功，母子健康，那就是最好的解釋。於是她讓奧爾佳帶人維持秩序，擋住來人，親自把手術作完。
奧爾佳組織女護士和預備班學生，總共二十來個女孩子擋在門口。這些人不光接受科學教育，也是科學戰士，奧爾佳還兼任近衛軍班長。雖然來人大部分是壯年男子，而且人數更多，但這些女戰士並不害怕。她們手裡的武器就是沒收來的平衡棒。這種宗教色彩的武器有威力，卻不致死。科學近衛軍從各家各戶沒收之後，發給軍警平暴時使用。
二十名女護士排好隊形，守在門口，兩名女護士分別跑到附近軍營喊人幫忙。一開始，孕婦家屬只是遠遠地叫罵。奧爾佳不斷向他們解釋手術的安全性，發現沒有用途，便命令戰士們不再回答，堅守大門。
突然，一枚火球飛過來，那是護教軍的制式武器。佔領兄島後，這些類似大號爆竹的傢伙沒什麼威力，近衛軍也沒有費心收繳，有不少散落在民間。
發現這個東西飛過來，奧爾佳心頭一寒，看來今天不能善罷。她立刻握緊平衡棒，讓戰士們集中精神。果然，面前的人羣向兩側分開，四個壯漢擡着一段粗木衝過來，想撞開醫院的鐵門。
“保護黎主持！”奧爾佳大喊一聲，掄起平衡棒，朝着爲首一人腿上掃去。來人沒想到這個二十多歲的女醫生如此強悍，當下摔倒在地。由於慣性，後面三個人也都摔倒，粗木滾到一旁。
“魔媒打人了，魔媒行兇了。”
孕婦家屬看到這邊動了手，憤怒終於轉化爲仇恨，一擁而上。二十名女兵首尾相顧，用平衡棒和他們對抗。雖然紀律良好，但是體力終究不是男人的對手，一個個被打倒在地。
怎麼辦？醫院裡面有步槍，必要時刻，自己應該取出來開槍嗎？如果不開槍，這些當地人打紅了眼，衝進去不要說老師有危險，恐怕連小夫妻都保不住。
奧爾佳正在焦急當中，一百多名手持鐵杴的精壯漢子衝了過來。他們是附近鍛壓廠的科學工人，都來自弟島，凱里正是他們的工頭。聽說有人要威脅自己的衣食父母，凱里帶着同鄉迅速趕來支援。看到他們身着科學工人的衣服，個個殺氣騰騰，孕婦家屬一轟而散。
威脅解除，奧爾佳這才發現胳膊在打鬥中受了傷。她顧不上包紮，跑到手術室外，聽到裡面傳來嬰兒的哭聲才放下心來。剛纔，黎秀英就在叫罵聲和打鬥聲中完成了手術。孕婦仍然在昏睡中，嬰兒的父親臉上根本沒有喜悅，不斷地念叨着。“天啊，這可怎麼辦，我們都回不了家了。”
“那種愚昧的家庭不回也罷，大會可以收留你們作工人。”黎秀英一邊給嬰兒做體驗，一邊安慰着年輕的父親。
聽說有人威脅到妻子的安全，樸運成怒不可遏，立刻命令光勇浩抓來首要分子進行盤問，果然是有幾個失業的傳統醫生在後面鼓動鬧事。證據確鑿後，光勇浩發佈命令，所有巫醫如仍要行醫，均以邪教分子論處，除年老體弱生病者外全部逮捕，送進勞動營管教。
這起事件平息後，金子淇專門去看望黎秀英。她是自己的入會推薦人，又是幼子的乾孃，金子淇和她多了一份感情。看到育兒牀上那個剖腹產的孩子，金子淇就像是看到當年的金永智。但是，她仍然要提出自己的意見。
“大姐平安就好。不過全面廢除巫醫的事，我覺得應該緩一段時間。”
“爲什麼？”
“即使沒有邪教撐腰，民間相信巫醫已經有千百年。不如等科學深入人心，讓它自生自滅吧。”
“那得死多少人？”黎秀英不以爲然。“巫醫就是殺人，你們應該最有體會纔對。”
是的，當年金子淇親自從自然醫生手裡救下蘇吉拉納的命。如果那時候遇到這個政策，她肯定全力支持。但是過了十幾年，金子淇覺得應該把眼光放得更長遠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