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除了街頭景象，有些歷史性的重要場合，蘇吉拉納也會讓絲琳寬充當見證人。
科學紀元16年元月2日，科學大會主劇場裡面，幾乎所有身在曙光城的執委，還有幾百名中層官員濟濟一堂。頂層一個燈光調度室裡，金永真陪着絲琳寬提前坐在那裡，從小玻璃窗觀察下面的情形，確保不會被與會者看到。
“侄女，不好意思，這裡空氣不好。但是這個會很重要，我希望你能旁聽。”蘇吉拉納說道。
“沒關係。”
會議主題叫做“國家行動綱領草案之解釋”，由司法部長博克爾主持。經過兩年努力，博克爾終於完成了他那個“法源”，由蘇吉拉納命名爲“國家行動綱領”。今天拿給高級官員內部協商。第二輪草案再發給所有大會會員一起討論。博爾克先介紹了起草“國家行動綱領”的前因後果，又開始宣讀草案文本。
“人類自誕生以來，即爲克服個體之渺小組成共同體。歷經部落、氏族、部落聯盟後而出現國家。認識和改造客觀環境，爲國民尋找生存資源、克服環境災難、提供公共服務，是一切國家機器的自然目標。”
“無論膚色、民族和階層，凡尊重客觀、承認實證、道德自律、終身進取之人均爲科學人。科學共和國是由科學人組成的國家，以客觀理性爲本，集全國力量支持科學事業，化科學成果爲全民福祉。併爲實現此一目標，承擔鎮壓反智主義，維護科學尊嚴之責任。”
“共和國境內其他人民，只要不反對科學國家體制，均受科學國家庇護。”
“現在有多少科學人？三十萬？五十萬？”絲琳寬聽到這裡，小聲問金永真。
“十八萬五千五百。”
“也就是說，另外一億五千萬人都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他們隨時可以成爲國家主人，但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馬上就會讀到。”
那個由蘇吉拉納提出的課題，小田雅子已經完成了初步抽樣調查。共和國境內，無信仰者約佔百分之八十五到百分之九十二。他們不在乎國家採用什麼體制，只要日子能過得好就行。
真理教那邊也是一樣，全球由稅收供養的民政官員不過七十萬人，再加上護教軍軍官，也就是一百萬上下的樣子，人類的一千五百分之一。即使這個教會核心層，又有多少人有真正的信仰？
絲琳寬接着往下聽，果然，博爾克讀出科學人身份的確定標準。“凡境內十六歲的人民，經本人自願申請，通過《客觀世界》考覈，即成爲科學人，享受科學人的權利，承擔科學人的義務。”
如何解決獨立科學人的身份一直是大會難題。這羣人功底紮實，幫助大會解決不少科研難題，但是他們拒絕接受新科學體系。平衡的結果，就是在《科學世界基本圖景》考覈之外，再組織名叫《客觀世界》的考覈。內容都是有關客觀世界的具體知識，並且是公認的知識。既非未證實的推測，也非某個體系，
“當你們國家的公民還需要考試？難不難？”
兩個人面前的盤子裡放着糖果，金永真拿起一塊，問道：“它的主要成分是什麼？”
“碳水化合物。”
“從哪裡提練出來？”
“甘蔗或者甜菜。”
“這些植物中的糖分又從哪裡來？”
“光合作用！”
金永真撓撓頭皮。“難不倒你啊……客觀世界考試差不多就是這個水平。”
這些知識在養成院學不到。進入共和國境內，絲琳寬就要去幾本基礎教材，反覆背誦。很多知識的具體意思她並不清楚，只是記得父親的囑託，別讓魔媒把你當成野蠻人。
“可是，不懂光合作用的農夫，也能種出甘蔗和甜菜。”絲琳寬爭辯道。
“但是他們也會受壞人教唆，殺害斯瓦米納坦這樣的偉人。”
科學大會裡也有人秉承舊文人的習慣，認爲自己是在爲民請命。那些事件打破了這種幻想，他們是科技精英，無論怎麼放低身段，都不會成爲人民大衆。
“登陸那年我兩歲，爸爸身邊只有六百多名同伴。現在會員人數擴大了三百倍。等我孩子也有兩歲時，再擴大一百倍應該不成問題。”
接下來，博克爾讀到科學人應有的權利。他們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可以擔任公職，出任軍職。可以組織協商團體，表達意見。他們還能擁有槍只，這是大騷亂留下的法律遺產，大會會員不需要再到軍火庫領槍，可以憑興趣私人購買。科學國家的主人，同時肩負着保衛科學國家的責任。
那些不知道地球在圍繞太陽公轉，也沒聽說過電磁感應定律的人，在共和國境內不得持有槍只。
等博克爾讀完《國家行動綱領》草案，蘇吉拉納又做了說明。他們要從模範城會員開始進行選舉實驗，逐年擴大，最終由全體會員選舉會長，再由全體科學人推舉總長，也就是國家的元首。“我本人將作爲協商實驗的主持人監督整個過程，最後結果出來的那天，會長和總長的權利都交給你們選出來的人。”
這是真的！很多有過風聞的執委終於確認了這個消息。阿爾弗雷德第一個舉起手。“會長，您帶領我們佔領了半個地球，勞苦功高。我希望您至少參加第一次選舉，以您的威望，肯定會……”
“我不會參選，謝謝你的信任。”
阿爾弗雷德仍然不死心。“那麼，可不可以請金部長代表您繼續……”
“不！”金子淇拒絕時，連句謝謝都沒有。
作爲這次會議的一個結果，博克爾入選執委。進入最高層後獲得的第一項權利，就是在會後由小田雅子單獨告之國家歷史上兩個最重要的秘密——樸運成當年靠謠言誘導海禁，蘇吉拉納靠政變上臺。
聽完小田的陳述，博爾克半天沒回過神。政變之後，每有新執委入列，都由小田告之這兩個秘密。有人聽完後自稱早有預料，並不意外。有人表示剛剛聽說，但是可以忽略不計，未來更加重要。即使有人表示驚訝，也沒有到博爾克這種程度。
“抱歉，一直沒讓你知道……”
“不不不，問題不在這裡。咱們這樣做，所有執委就都犯了愚民罪！”
不光小田雅子，執委裡面根本沒人往這方面想。他們都認爲愚民罪是一條只贈與敵人的罪名。
“故意向公共輿論環境散佈虛假信息，是爲愚民罪。如果認真執法的話，你們都犯了這條罪，我如果也在這兩件事上向公衆說謊，也算是犯罪同謀。”
“那你準備繼續說謊嗎？”
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好吧，我承認這是法律難題，我得去認真研究，看看怎麼在法律層面上解決它。”
魯塞塔不是執委，但擁有會員身份，作爲商人階層的唯一代表旁聽了這次會議。會後他就找到那些商業夥伴。“他不是故作姿態，他是真不想再幹了。”
“那我們怎麼辦？”過去的情敵要下臺，凱里顯得比誰都着急。
“這其實不是壞事。”魯塞塔的眼光比他們都遠。“我們依靠蘇吉拉納的關係賺錢，賺得並不踏實。接下來他們會以國家行動綱領爲基礎，編制一系列法律，我們不能依靠人，還可以依靠法。”
“可我確實考不過那個什麼客觀世界，簡易版本都不行。”辛杜希傑幾乎是半文盲，怎麼用功也過不了關。成不了科學人，今後就沒有表達權利的可能性。
“還是以前的對策，你們不行，早點讓孩子成爲科學人。”
散會後，阿爾弗雷德趕到港口，古斯蒂、阿格巴等人都守在那裡聽結果。“大哥，怎麼樣？”
“沒法再依靠他了，我們要早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