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營地裡，649名登陸勇士過着公社式的生活。他們一起勞動，一起研究，共同學習，不分男女輪流掌竈。休息時便幾人成羣，端着飯碗和水杯，圍着某個專家，聽他講解有趣的知識，或者正在研究的項目。如果不想聽，也可以自己拿着剛印刷好的論文，找個沒人的地方慢慢閱讀。呼吸着自由的空氣，個個對知識都是如飢似渴。
起初，大家白天忙完，都回到船上睡覺，營地裡只留下守衛。後來，他們切割木板，搭建臨時房屋。最初幾間屋子都分配給學部部長、分部主持或者工程處長，由他們在裡面休息和存放資料。最大一間給了恩桑澤，他主管實驗科學，不少儀器都需要地面平整才能顯示精確結果，放在陸地更優於船上。
“你不是副會長嗎？怎麼還和好幾個人住一頂帳篷？”金子淇很留意這些細節。
“樸會長也一樣和安全員們住帳篷。”蘇吉拉納解釋道：“專家在我們這裡地位最高，他們需要安靜的地方搞研究，我們這些人是服務於專家的。”
蘇吉拉納帶着金子淇在營地上轉了一圈，擦肩而過的人幾乎都知道他身邊這個女人是誰，微笑着點頭打招呼。傳說中的金子淇就是這麼個其貌不揚的村婦？有的女會員看到她的模樣，深爲甄淑蘭惋惜。
這位昔日的養成院教師充滿好奇，東看看，西轉轉。只要遇到人們聚在一起聽講，她都要站在圈外聽上幾句。
“你們經常這樣嗎？”
“這是定製，專家會員都有義務開課。低一級的人也可以開講，只要有一個人聽，他都要系統準備。”能夠給心目中的才女介紹點新經驗，蘇吉拉納頗爲自豪。“這叫社會促進，我們這些人湊起來，就是要一起學知識、鑽研技術，互相提高。”
走到營地中的零件加工區，幾個安全員正把一幅大標語牌拉到木屋頂上豎起來。
“離決戰還有二十五年！”
“這是什麼意思？”金子淇停下腳步問道。蘇吉拉納解釋說，歷史上的海禁時間從三十年到五十年不等。屆時，真理教會將撤去封鎖線，讓外面的人自由移民進來。弟島周圍封鎖線一撤，這塊科學飛地立刻就會被發現，他們就得用科學武器抵抗全世界護教軍的瘋狂進攻。
“海禁已經進入第五個年頭，所以我們只給自己留25年時間。大家必須爭分奪秒，把科學之艙的技術儘可能多再生出一些來。”
“那時咱們都老了……那是下一代的事了……”忽然，金子淇停住腳步，心裡形成一個決定。“我去把梅里的兩個孩子帶來，還有我那些學生，他們都算青年人了，你們能接收吧？”
“太好了，招收科學學生是我們的大事，不次於製造武器。25年後，手持科學武器與邪教戰鬥的就是現在這些孩子們……唔……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金子淇沒讓蘇吉拉納同行。在她嫁去的村子裡，大家幾乎同宗同族，流行觀念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女人更是免費勞動力。既然哥哥死了，梅里的一個弟弟就想把嫂子娶過去。昔日的貴族閨秀實在不願意再嫁另一個鐵匠，就一直拖着，現在終於有了脫身機會。
於是，蘇吉拉納請樸運成調來幾個安全員，陪她一起回家。臨走時金子淇把蘇吉拉納拽到一邊，悄悄地說：“你等我這麼多年，我肯定要嫁給你。但請給我一點時間。你現在變化太大了。我從來沒接觸過魔……沒接觸過科學人。你們要幹什麼，平時怎麼生活，我都得慢慢了解才行。”
飽經蒼桑之後，兩人都不再像少男少女那樣對待感情，更像是談一個合作項目。蘇吉拉納點點頭，接受了她的承諾。
這次，金子淇並不是一個人帶着孩子過來。阿爾弗雷德派人把她從家裡找到後，怕生意外，自己親自陪送到科學家園營地。這個山大王還帶了幾十個嘍羅，押運着五噸糧食和一百米棉布作爲見面禮，聲明是來看望上師蘇吉拉納，順便看看新登陸的魔媒在幹什麼。
在這個生存農業水平的時代，即使貨幣還有用，糧食和布匹也都算硬通貨，這是一份不薄的禮物。當然，蘇吉拉納親口討要的生漆，阿爾弗雷德也準備了幾罐。島上有幾片漆樹生長在山坡，現在沒了正常秩序，各地之間的商貿幾乎停頓，大家只關心口糧問題，那些漆樹無人照料。阿爾弗雷德專門找了舊工匠去收集生漆，送給蘇吉拉納。
蘇吉拉納和金子淇敘舊時，阿爾弗雷德也在克林加陪同下參觀營地，並且拜訪了樸運成。見面後大家都想到了往事，當年樸運成帶着幾個部下混進珊瑚城，遭遇治安軍敲詐，還給送到稽察隊審訊。當時蘇吉拉納主審，阿爾弗雷德負責提人和押送，一路上對這幾個嫌疑人惡言惡語，最後還敲詐了他們一筆錢。
“這就是咱們的緣分，這些糧食和布匹，就算我還當年的債。”阿爾弗雷德笑道。
“好，我們收下，以後咱們就是好兄弟！”樸運成回贈了一支雙筒望遠鏡，由恩桑澤的助理手工製造，比起護教軍軍官使用的單筒望遠鏡更靈巧。
日頭偏西，阿爾弗雷德和安全員一起護送金子淇離開。蘇吉拉納也送了出來。看到身邊再沒有科學家園的人，阿爾弗雷德把昔日長官拉到一邊，悄聲問道：“大哥，你和我說實話，雖然他們叫你副會長，但你在這裡沒什麼實權吧？”
蘇吉拉納心中一凜，幾年不見，阿爾弗雷德已經混成了人精。是啊，自己當年統領弟島軍民，也不過是這個年紀。
阿爾弗雷德又說道：“男忠女貞，你當過我的長官，教過我很多東西，我理應來投奔你。但我現在也有千把號兄弟，得爲他們的出路着想。如果我們投了你，你在這裡說話又不算數，那我就爲難了。”
這番話讓蘇吉拉納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能再當部下去看待，現在他比自己更有勢力。千把號人，已經相當於百靈隊的人數，他控制的地盤和總人口也超過紅狼。如果不能訓服這股勢力，他會不會成爲科學家園的勁敵？
“兄弟，我也和你說實話，我在科學家園裡只是新手，確實沒什麼地位。不過這是因爲我的知識太少。科學家園尊重有學問的人，我剛入門，能像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至於說到效忠，我們科學人不講究效忠個人，只講效忠科學，效忠事業。”
蘇吉拉納忽然覺得講這些話並不投機，有什麼事業值得阿爾弗雷德效忠？他就是小一號的旋風，習慣從利益出發考慮問題。
“老大，你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稽察隊長，但我還是從前的自己。剛纔我參觀你們營地，一路上並沒有見到什麼出奇的東西。如果沒有厲害的魔鬼武器，你們再有知識，也就是幾百號普通人罷了。我這樣說，你不會生氣吧？”
島上所有把蘇吉拉納當神看待的人，以前都不認識他。在柳德米拉、阿爾弗雷德這些舊識眼裡，蘇吉拉納只是個普通人。不過，雖然副會長是假的，“科學家園對外聯絡處長”卻是有職有責，他要爲組織搞好與這些地頭蛇的關係。
“兄弟，誠如你所言，我們現在沒製造出多少厲害傢伙。但是咱們不妨這樣約定，如果我們製造出新武器，你就可以來投效了吧？”
“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