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次旋風說錯了,楊石穿並沒有開口要錢。以他那洞穴之粗陋,生活方式之簡樸,也看不出哪裡需要花錢。第二天,蘇吉拉納再次來到楊石穿的洞穴。向他詢問修身方法。
和想像中難以溝通的世外高人不同,楊石穿看到蘇吉拉納真心求道,非常熱心。“只要你不是爲了求取功名,我知道多少,就教你多少。”他讓蘇吉拉納盤膝坐下,雙目微閉,調整呼吸,先用幾分鐘時間入靜。這些都是真理教徒修行的入門功課,蘇吉拉納早在童蒙院就開始練習。只不過日後事務繁忙,兄弟羣島又沒有什麼修行氛圍,他把這些習慣扔到了脖子後面。
很快,蘇吉拉納呼吸平穩下來。然後,楊石穿讓他把注意力放到聽覺、嗅覺和觸覺上,專注於外部世界,想像身體完全融化在空氣裡。
“放空……放空……放空你的頭腦……放空你的身體……空……空……”
慢慢地,蘇吉拉納開始察覺到以往從來不注意的外部信息。洞內的微風、竈坑中餘燼發出輕微噼啪聲、洞外溜進來的青草氣息。甚至,他發現楊石穿呼吸時帶着濁音,似乎生着鼻炎。
衣服不存在了,身體也不存在了,靈魂彷彿一捧空氣,搖搖晃晃漂浮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蘇吉拉納清醒過來時,楊石穿已經在旁邊煮起飯來。
“我練了多久?”蘇吉拉納有些恍惚。
“至少一小時!”
一小時?蘇吉拉納覺得還不到一刻鐘。他站起來,只覺得神情氣爽,頭腦敏銳。陽光比以前更加明亮,空氣比剛纔更顯清新。就是飛過的鳥,洞口的花,看上去也彷彿更漂亮。
“這個……這是怎麼回事?”
蘇吉拉納內心安逸,周圍的世界和入靜前也似乎完全不同。已經有很長時間,蘇吉拉納沉迷於內心痛苦,對外部世界失去了敏感。“你這不是正規教法,練下去會不會走火入魔?”
楊石穿笑了。“正規教法?尋隱城那裡就有薩蒂揚,你去找那些教士練吧。”
蘇吉拉納抱了下拳,心中釋然。是的,如果要尋找正規教法,他何必來這裡?呆在蓋婭城豈不更好。正是因爲在官方教義裡找不到人生答案,他才上下奔走,四方求索。
此洞離尋隱城有兩天的路。從此,蘇吉拉納就帶夠乾糧,住在洞裡,跟着楊石穿修練。幾天後,楊石穿又讓他練一套完全相反的功夫。這次仍然要靜坐,閉上眼睛,調整呼吸,然後把全部注意力用於自身,感受心跳、呼吸、肌肉關節處的痠麻軟脹,甚至內臟的蠕動。
“想像一股浩然之氣,生於小腹,長於軀幹,灌入四肢,發自身體,撐脹在天地之間……”
世間萬物從蘇吉拉納的意識中消失掉,他就是一切,萬物就是他自己。蘇吉拉納感覺已經成了一尊天神,豎立在天地之間。他在靜坐,又像在上下旋轉,左右搖擺。最後,天地萬物以他爲中心變成一個圓球,飛速旋轉。
睜開眼睛後,蘇吉拉納覺得目光炯炯,血流加速,頭腦清醒。自從弟島海禁後,他的腦門上就像有個鐵箍,勒得他痛苦不堪。這幾天練下來,它已經不翼而飛了。
先修後講,等蘇吉拉納體會到功法妙處後,楊石穿纔給他講其中的道理。
“身外一個世界,心內一個世界。這道理人人都懂,但到了生活中,很容易把它們混起來。比如看到一個姑娘,你會怦然心動。姑娘是身外之物,心動是你的反應。聽到一聲驚雷,你會心跳不止。驚雷是身外之事,心跳是內心感應。因爲兩者總是相伴而來,久而久之,我們分不清哪些變化在心裡,哪些變化在身外。忘我修練,唯我修練,反覆進行,交叉循環,才能幫助你把內外分開。”
“也就是說,一年半載這麼長的痛苦,只是我內心的變化?”
“是的。因爲你心裡痛,所以一路走來,看到天是灰的,風是烈的,人是醜的,物是殘的,做事也沒有興趣。無論人和物,他們美好的一面你都看不到。”
蘇吉拉納長吐了一口氣。謝謝楊石穿,謝謝巴班吉奧。大師就是大師,能讓他從心裡挖掘出從未意識到的力量。
興奮之餘,蘇吉拉納決定下山去採買些糧食。一來給師傅作謝禮,二來在山上多修煉幾天,順便到旋風家裡拜訪。沒想到杜亞美一看是他,馬上跑出來。隔着面紗,蘇吉拉納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聽到她的聲音裡帶着哭腔。
“大哥,旋風被稽察隊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