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火光！”
“對對，有煙冒出來。”
“在哪裡？”
“左眼……”
“是不是雲霧？”
“我怎麼看不到。”
……
聖山腳下，幾百人目睹了巨像左眼中一閃而過的異像，一時間議論紛紛。然而，雲霧很快遮住人們的視線，藏住了這個秘密。
真理教掌控環宇，中央機構十分龐大。教士團主管教務和審判宗教案件，民事院主管行政，常設法院審理世俗案件，治安軍管理地方秩序，中央養成院訓練各層官吏。這些核心機構都設在蓋婭城。護教軍總部和稽察隊總部則放在城北五公里外的聖山，這兩個機構的工作教主會隨時過問。
爆炸發生後，常駐聖山的最高官員裡面，全球稽查總監，祖魯武士後代瑪辛加最先反應過來。當時，他正在位於聖山腹部的稽察隊總部主持會議。聽到爆炸聲，跑到陽臺上望去，正好看到硝煙從巨像左眼處冒出來。
瑪辛加立刻中斷會議，帶着十幾名稽察高官沿着梯井一圈圈往上跑。在這十幾分鍾路程裡，瑪辛加不光奔跑，還在整理思路。是發生事故，還是有人謀刺聖尊？如果是後者，會是誰做的？自己該怎麼辦？
等跑到升降機門前，瑪辛加已經理清思路，轉身對部下作出佈置：“馬查多，把蓋婭城裡所有弟子動員起來，隨時候命。萊瓦，你帶人去找教會法院院長、民事院長、中央養成院校長、護教軍總帶領、治安軍總帶領。如果他們已經在路上，就派人保護他們到聖尊特區！嚴防有人針對他們搞刺殺。”
聖山裡面，自卡欽斯基聖像頸部以上劃爲聖尊特區。即使高官顯要，沒有教主允許也不能上去。頸部修鑿成直徑三百多米，高下約三十米左右的圓柱形垂直崖壁。頸部外圈石壁中打造出二十口升降井。所有人員和物資都必須經過裡面的人工升降梯才能送到聖尊特區，這些升降梯又由人工絞盤從上面驅動，必須多人一起提拉，兩三個人根本無法操控一架升降梯。
所有這些設計，都是爲了將刺客突襲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沒人會想到有人在這重重保護下，從聖尊特區內部發動襲擊，救援力量一時反應不及，姍姍來遲。
瑪辛加站在一處升降梯入口，猛搖警鈴，提醒上面的人轉動絞盤。升降梯沒有動，卻有幾個纏頭裹腦，長袍拖曳的侍衛軍官閃出來，擋在升降梯口，爲首一人向他躬身施禮：“總監大人請留步，聖尊並沒有召見您。”
“廢話，聖尊當然沒召見，我是來護駕的！”瑪辛加喘着氣，怒衝衝地吼道。
“禁衛軍正在保護聖尊。沒有奧塞伊元帥的命令，我們不能放您過去。”縱使發生了這樣百年不遇的事情，侍衛軍官依然語調穩重，聲音輕緩。
“可這是突發事件！”
“正因爲是突發事件，才更要保持特區秩序，以防有人趁亂生事。”侍衛軍官棉裡藏針，分毫不讓。
“你……”
在聖山這一畝三分地上，禁衛軍總帶領奧塞伊元帥握有絕對控制權。就是眼前這個級別更低的侍衛官，也絕對有權把他堵在這裡。瑪辛加只好強吞一口怒氣，問道：“那好，奧塞伊元帥正在裡面指揮嗎？告訴他，我們來保護聖尊。”
“唔……我們也正在尋找元帥！”侍衛軍官爲難地回答道。
爲顯示超脫和高雅，禁衛軍中負責直接保護教主的那批覈心侍衛都不着軍服，而是穿着修行服裝，打扮得像一羣教士。望着面前這幾個貌似仙風道古，實則外柔內剛的核心侍衛，瑪辛加知道無法硬闖，只好耐心等待。開始，他以爲聖山內部道路複雜，奧塞伊元帥如果剛纔在辦理其它事，一時到不了這裡也可以理解。
但又等了十幾分鍾，奧塞伊仍然沒有露面。瑪辛加不耐煩地吼道：“怎麼，你們那個元帥還活着嗎？聖尊現在怎麼樣啦？這麼久，如果奧塞伊再不來，我只能硬闖了。聖尊身在險境，我身爲重臣，不能幹等在這裡！”
“請大人再等片刻。奧塞伊元帥馬上就到。”
最早衝入覲見室搶救教主的就是核心侍衛。他們在嗆人的濃煙中找到了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教主，把他擡到御醫處。同時，三名值班御醫也等在那裡。禁衛軍元帥奧塞伊確實在聖尊特區，離爆炸現場百米開外。他直接跑到御醫處，正趕上御醫們在給巴達察里亞進行包紮。“怎麼樣？”奧塞伊驚慌地看着御榻上不斷涌出的鮮血，心裡害怕承擔罪責，不敢上前察看。
“聖尊頭部重傷，左腿斷了，體表多處劃傷，體內多處淤血，情況很不好。”御醫官心驚膽戰地回答。
“聖尊……性命……？”奧塞伊嚇得說不出完整句子。此刻佔據他全部注意力的並不是教主的生命，而是自己的責任，放刺客在覲見室裡搞爆炸，他這顆頭都不一定能保住！
“我們全力施救。但……其他御醫正在趕來吧？”大難臨頭，御醫官當然也有和元帥同樣的擔憂。
瑪辛加苦苦候旨的這段時間裡，奧塞伊就呆在那裡盤算着怎麼減輕自己的麻煩。這時，聖山區域所有稽察隊高官都擠到升降機入口，在瑪辛加後面排了一堆。看到人多勢重，瑪辛加也顧不上程序，厲聲喝問：“聖尊特區出了這種事，我懷疑奧塞伊謀反，你們都是同黨。我們要殺開血路衝上去。如果你們沒參加他的陰謀，就把路閃開！”
這下子，所有侍衛都不敢隨便回話了。萬一頂頭上司真在發動叛亂，他們也是罪責難逃。想了想，帶頭侍衛向大家施禮。“各位，請恕在下職責在身。總監大人可以帶兩個人進去，由我們全程陪同。”
就這樣，爆炸發生一個小時後，瑪辛加才進入覲見室現場。裡外轉了一圈，他就形成初步答案，有人在牆壁裡預埋大量火藥。如此禁衛森然之地，誰能夠把這麼多火藥帶進來？莫非奧塞伊真在謀反？即使他本人無辜，那些軍人也不是查案專家。
“侍衛官，我的人要馬上進來封鎖現場，開始調查！”
侍衛官也看明白當前情形，這個爆炸案的真相不搞清楚，他們上上下下都沒好果子吃。於是顧不上請示頂頭上司，讓手下火速把稽察總隊高手都放進來。
真理教教主是終身制，由教士團選舉上位後致死方休。一旦教主病危，最高權力中樞馬上要運轉起來，爲後事做準備。瑪辛加派人保護的那幾個都是臨時教主順位繼承人。如果教主暴斃，就按這個順位選人繼承大統。如果教主因病去世，在他病危之際，中央教士團則開始選舉新教主。
天底下最有實力的幾個大教區，當地首席大教士擁有投票權，此外就是教會中樞各部門長官。如果投票者身在蓋婭城，便要趕到聖山投票。那些身在全球的地方主官，往來蓋婭城一趟得花小半年時間，所以，他們平時要把心目中下任教主的名字寫下來，做成密封文件，封存在聖山薩蒂揚。
票選之日，這些預先完成的投票就在教士團團長監督下啓封。如果有哪名地方上的教士團成員改變想法，可以派人將新的名字密封起來，送到聖山薩蒂揚，替換掉舊人選。
眼前，第三十六代教主生命垂危，是要繼承人臨時掌權，還是靜候醫生搶救結果，日後公選，一衆高官面臨着二十多年未有的局面。入夜，所有順位繼承人，所有身在首都的投票人都來到現場。
被這些人夾在當中的瑪辛加地位很特殊。真理教爲實施權力制衡，不允許現任稽察隊長出任教主，僅授予其下任教主的投票權，以減少他利用權力作手腳的可能性。同時，稽察隊可以暗中監視所有高官，防範教會高層出現異端。在座這些平時互無統屬的高官，可能都有小辮子抓在瑪辛加手裡。
御醫處裡面沒有傳出任何消息，他們必須守在這裡，互相監視。如果教主崩殂時自己不在場，讓競爭對手作了什麼手腳，那虧可就吃大了。但是，任何人也不敢進去幹擾御醫的搶救。聖山裡面採用風井自然通風，換氣能力有限，休息室擠了這麼多人，顯得悶熱潮溼。但是衆要員強忍不適，焦急等待。
瑪辛加看到要人們都來了，便站到會議室中央發了話。“各位同僚，請恕在下冒昧。謀弒教主不是一般罪名，涉及悖教反叛陰謀，只能由稽察總隊調查。從今天起，稽察總隊的人將根據案情需要拜訪各位，希望大家配合。”
全球護教軍總帶領恩格馬尼騰地站起來。“也就是說，你的人可以隨便闖進軍隊？大家說說，真有這條規矩嗎？”
在座這些人升入權力最高層，都是這二十年內的事。這期間現任教主從未遇刺，他們中很多人一時搞不清楚該有怎樣的調查程序。教士團團長哈杜裡向他擺擺手。“程序確實如此，稽察隊長不能上位，所以嫌疑最小。在這種情況下，他要負責調查所有順位繼承人，任何人不配合就是有嫌疑。元帥，你應該發佈命令，讓中央禁軍所有部隊留在軍營裡不得外出，以防生變。”
在教規確認的臨時繼承順序裡，教士團團長向來被視作第一人選。他還兼任着教會法院院長。這個法庭不審理民事或刑事案件，只審理與魔媒、異教和異端有關的案件。法院判決結果影響着對整個真理教義的解釋。所以，它的院長要經常跟隨教主左右，參與所有高層決策，還要負責教士團的日常運作，實際地位相當於副教主。
民事院長韓宗周進來之前，先留心觀察外面走廊，發現稽察隊員已經取代護教軍，將這裡封鎖起來。他見風使舵，表示支持瑪辛加的動議。“我們都不會查案，如此大案，還是請稽察總監主持吧。”
身爲民事院長，韓宗周統管天下民政事務，特別是執掌教會財權。在此和平時代，他這個位置就是第二位臨時繼承人。如果正值戰爭，護教軍總帶領自然升到第二位。
真理教中央養成院院長依裡普斯是教主多年培養的嫡系，在表示贊同後，不忘對老院長說一句關心的話。“這種關頭，各位不要只想自己，還是祝願教主康復爲好。”
巴達察里亞今年六十出頭，以他的健康狀況，和他所享有的嚴密保衛措施，世上最好的醫療條件，再活十幾年毫無問題。現在變起蒼促，一旦教主晏駕，怎麼才能在瞬息萬變的局勢中擠掉對手？誰心裡都沒數，更沒作好提前的佈置。
就這樣，在教主甦醒過來並能視事之前，瑪辛加掌握着生殺予奪的大權。看到高官們都認可這一權力，瑪辛加纔回到山腰處辦公室，組織下一步調查。他首先要搞清楚遇刺時教主正在做什麼？專門安排教主起居的秘書處回覆說，聖尊正在親審要犯奧德里奇。
巴達察里亞很早就讓瑪辛加把奧德里奇移交給聖尊特區的侍衛看管，至於他什麼時候提審此人，瑪辛加無權與聞。聽說奧德里奇就在出事現場，瑪辛加到立刻想到魔鬼之艙，馬上詢問犯人現在在哪裡。
答案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奧德里奇在爆炸中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