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宗教是人民用來自我麻醉的鴉片。五年海禁期間,弟島上不知怎麼形成了對蘇吉拉納的崇拜,認爲當年他能打退海盜,體現了某種神蹟。現在蘇吉拉納隱循於外部世界,早晚要回來拯救大家脫離苦海。其他三路人馬也發現這種情況。遇到當地人,只要說明自己剛剛上島,就有人問他們是不是蘇吉拉納派來的。
“什麼時候成了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克林加打趣道。
“在我祖先居住的日本,人們以前信神道教,每座山,每條河都有自己的神。”光勇浩也被這個情況逗笑了。“看來,如果沒有蓋婭真理教壓制,民間隨時恢復原始信仰。”
所有會員,哪怕是不作學術研究的安全員,入門時都要粗通社會行爲學。他們紛紛從行爲規律出發研究這個現象,大家描述着當地人聽到“蘇吉拉納”這個名字時的表情——手舞足蹈、眼睛發亮、痛哭流涕,甚至有人渾身發抖。
社會行爲學的首席專家吳昌文以調查民情爲己任。他跟着南路偵查隊外出,將這些神奇的表現整理成文字,成爲研究個人崇拜現像的最早記錄。
“島民陷入絕望。”吳昌文分析道:“被關在這座巨型監獄裡面,完全不知道以後會遇到什麼。絕望中的人們會製造出各種神話來獲得精神安慰。”
“他們完全在說另一個蘇吉拉納。”這個無人預想到的情況令蘇吉拉納哭笑不得。
“但這是個天賜良機!”樸運成迅速做出總結。“弟島的情況和我們預計得差不多,社會秩序崩潰,倒退回部落時代。統一這些部落民,建立庇護制政權,這個前景十分光明。現在蘇吉拉納又成了極有利的條件。所以我提出動議,對於當地人,我們要宣佈蘇吉拉納是副會長!”
這比聽到當地人自發的個人崇拜更讓蘇吉拉納吃驚。“副……什麼……”
“副會長、副統領、副總帶領,總之起一個能讓當地人聽懂的官位。我們這些人是科學的種子,弟島是科學的土壤。沒有水、肥、土這些要素,種子只能爛掉。爲了讓種子迅速地播種下去,生根發芽,我建議給你改變身份。”
蘇吉拉納理解樸運成的想法,但是入會一年來,他也清楚自己在科學家園中的地位。除了樸運成夫妻青睞有加,就是奧德里奇那個老玩童,很想看看舊日的稽察隊長能轉變成什麼樣。其他人都把他當成天賦一般的普通新會員。由於年紀比其他新會員都大,學術前景渺茫,蘇吉拉納自己都覺得只能在安全員位置上幹下去。
一下子成爲副會長,別人會怎麼想?
聽到樸運成後面的解釋,蘇吉拉納才鎮定下來。會長要組建一個臨時對外聯絡處,由蘇吉拉納負責,任務就是與當地人接觸和溝通,爲科學家園落地升根創造條件,這纔是他在會內的真實職責。
樸運成同時任命頓堆次仁和吳昌文擔任聯絡處副處長,給蘇吉拉納打下手。至於副會長這個頭銜,只是讓蘇吉拉納在當地人那裡有個響亮的身份,並不包含實權。
有了新的職責,蘇吉拉納心血沸騰。一直以來,他最大的顧慮就是不知道自己能爲科學做什麼。這項任命在執委那裡通過後,蘇吉拉納立刻全情投入,忙開外聯事務。頓堆次仁是本地人,配合蘇吉拉納分析民情,聯絡溝通況。吳昌文則從社會行爲學角度提供建議,一起擬定方案。
偵查隊不斷外出,帶回各地情報。島上大部分都是託託這樣的小型勢力。幾股大勢力中,柳德米拉帶領的舊人民團位於前進基地東面半島上,離他們最近,也最有可能合作。海魔入侵時,姐弟二人便曾經在蘇吉拉納允許下獲得暫時的合法性。遭遇海禁後,島上失去正常秩序。每逢絕境,苦難中的人往往會欺負更苦難的人,許多舊人成爲新人搶劫的對像。一些新人更是認定這是舊人導致災難。在真理教的法律中,舊人至少不能隨便殺害。連這點法律保護都不存在後,舊人一下子淪落到悲慘的境地。
於是柳德米拉姐弟挺身而出,乾脆聚攏舊人,迅速佔領半島,背靠大海組成防禦線。他們用武力趕走當地新人,再接納其他地方逃過來的舊人。這個過程進行了兩年,兩個族羣互相殺戮,合計死亡至少有上千人。弟島一共有兩萬多名舊人,絕大部分投到柳德米拉門下。這羣人也不外出侵犯別人,最後以半島邊緣爲界,與新人相持到今天。
樸運成採納了蘇吉拉納的方案,他親自出馬,帶着蘇吉拉納、頓堆次仁和吳昌文,還有十幾名安全員,朝着傳說中舊人的中心營寨出發。步行了幾十公里,迎面跑來幾匹馬,爲首一個大鬍子看到蘇吉拉納,驚喜地揮動雙手。蘇吉拉納一看,正是羅斯托夫。兩人同時跳下馬,熱烈擁抱。恍忽間,蘇吉拉納彷彿昨天才和這個俄羅斯漢子告別。
原來,柳德米拉已經聽到有人傳說蘇吉拉納回了島,便派弟弟出來打探。“給隊長一匹馬。”羅斯托夫還是用着舊稱呼。一箇舊人跳下馬,把繮繩交給蘇吉拉納。後者恭敬地遞給樸運成,請他騎上去。羅斯托夫看到這個情形,很是不解,蘇吉拉納便把樸運成介紹給羅斯托夫。
羅斯托夫向科學家園會長點點頭,他一時搞不清這個組織要幹什麼,它的會長有多大權力,蘇吉拉納在裡面又是什麼位置。
“他們請你騎,你就騎嘛。”樸運成笑着拍拍蘇吉拉納。於是,蘇吉拉納騎上馬,樸運成和其他人步行跟在後面,大家一起返回舊人營寨。
一路上,蘇吉拉納斟酌詞彙,向主人介紹着科學家園的情況,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弟島拯救者”這個形像。“魔媒?好啊,好多舊人的祖先就是魔媒。”羅斯托夫看來完全不在乎。而且他也不像被“蘇吉拉納拯救弟島”這個神話洗過腦。是啊。他和蘇吉拉納共過事,當面打過交道的人不會將對方看成神。
“你們既然是魔媒,這次帶了什麼武器?能不能打退護教海軍?”這是羅斯托夫最關心的。
“我們只帶了武器設計圖,要找地方把它們製造出來。”
“好,那就在我們這裡製造!”
羅斯托夫當仁不讓。這是要讓科學家園捲入島上的衝突,蘇吉拉納未置可否。當晚,他們來到目的地。遠遠地就看見高聳的木製寨牆,護城河、翻板橋一應俱全。寨牆四角搭建着瞭望塔,每個塔裡都擺着一樣蘇吉拉納意想不到的東西——連發轉輪弩箭!
果然,寨門打開,柳德米拉帶着穆塔裡甫走了出來。小夥子也留起鬍子,雖然只過了五年,看上去像是長大了十幾歲。後面還跟着不少隨從。
“果然是你,傳說中的拯救者,哈哈。”柳德米拉用玩笑的口吻打着招呼。但蘇吉拉納顯然關注的是她旁邊這個人,柳德米拉和穆塔裡甫靠得那麼近。
“天啊,你們……你們怎麼在一起?你們是……是……”
“他不歧視我們,我支持搞他發明創造,所以就在一起了。”
“不不,我是想問,你們只是在一起……還是……”
蘇吉拉納自己都覺得沒把話問清楚,但柳德米拉卻已經聽懂了。“他是我丈夫,我們結婚了!只是找不到教士主持婚禮。”
蘇吉拉納搞不清這兩個人的準確年紀,但是柳德米拉怎麼也要年長十歲。穆塔裡甫留着大鬍子,在妻子面前並不顯得年輕。他走過來,笑着對蘇吉拉納說。“你現在不幹稽察隊了吧,我再生那些東西,也不違法了吧?”
“快別笑話我了,當年我都不能理解再生是怎麼回事。”
蘇吉拉納帶着樸運成等人走進寨子,在裡面看到許多種發明創造,以武器居多。有火藥驅動的集羣火箭,前端噴射火花的長矛,有煙霧弾,火藥填充的手擲霰彈。柳德米拉儘自己所能,把物資和人力提供給穆塔裡甫,除了滿足他的創造慾望,主要還是爲了自保。論人數,舊人只有新人的八分之一,萬一發生全面火拼,他們必須依靠更先進的技術。
穆塔裡甫也沒辜負妻子,光是連發弩就改進了好幾版,現在射速已經達到十秒鐘八發,箭艙裡一次可以裝填五百支。單靠機械裝置,沒有發射薬,這幾乎是射擊速度的極限。此外穆塔裡甫還改進了火銃,甚至幫他們鑄造了兩門火炮。
“我還以爲你只喜歡造仙桃處理器呢,哪知道你這麼喜歡製造殺人武器了。”蘇吉拉納自豪地向樸運成介紹道。“怎麼樣?沒有科學之艙,我這個同鄉也能發明創造。”
“很好,他是個天生的科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