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幾人躲了起來,靠着小廚房裡積存的那點食物每天省着吃,小心翼翼的,倒是安全無虞,只是心裡都是惴惴,徒宥昊關心着宮裡皇帝陳妃等人的情況,韓昹賈瑚想起自家,晚上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偏偏實在不敢出去,只能每日裡提心吊膽的,真真是食不下咽。
而外面,如今也着實是一片兵荒馬亂。
實在是徒宥明說反就反了,這一切,來得實在太過突然,除了在裡頭摻了一腳的人家,稍微知點情又不是那麼清楚的聽到消息都好半天沒回過神:怎麼就動作這麼快?倒像是迫不及待的似的。當然,衆人也能理解徒宥明迫不及待想要改變如今變相被圈禁關押的現狀,可這麼突如其來的狀況,實在叫人措手不及。先頭打算慢慢來不引人注意慢慢佈置好防衛的人家現在是悔得腸子都青了,一聽說徒宥明那裡有了動靜,馬上變了顏色,趕緊讓人去通知了姻親,派人去幫忙。比如說,賈代善。
四國八公當年跟義忠親王的關係走得極近,雖然後來由賈代善打頭投靠了今上,與義忠親王府卻並非就再無往來了,畢竟當年牽扯的實在太緊,根本不是一頭想分清楚就能分清楚的。
這段時間賈敬那邊隱晦傳來的消息是爲的什麼,賈代善心裡門清得很。他雖然實在不看好徒宥明,可不說當年榮國府跟義忠親王府見糾纏的關係,單說如今這事,牽扯了太多人家,哪怕大家不過是被人捏着把柄是小小幫了一把,可到底攙和進了裡面,就是賈代善,不想當年幫着義忠親王在奪嫡中陷害今上的那些行徑暴露出來,也進獻了五萬兩銀子,而且徒宥明一直沒有大動作,賈代善還當他要慢慢計劃。因此一直以來,賈代善對此事,都保持了沉默。誰知道,從宮中鬧天花到現在,一個月時間裡,徒宥明竟就真的起事謀反了。
怕是私底下,徒宥明已經計劃了很久了,不過是藉着這個機會再坑他們一筆銀子裝備,把他們帶上了同一條船罷了。
賈代善是後悔莫及,早知道,就該頂住了壓力,怎麼也不該送銀子過去。過後要被人查出來,這可就是資敵謀反的大罪。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賈代善懊惱了好一陣,立刻吩咐全府人不得外出,丫頭婆子各司其職不要亂,又給小廝護衛們下達了命令,讓守好各處,府裡的侍衛有些事當年跟賈代善一起上過戰場的下屬,守得是軍營裡那套規矩,能耐都有,賈代善命令一下,很快就拿上武器按吩咐去了,往來間沒有一絲慌亂,沉着冷靜,滿身肅殺,到叫人心裡安定了不少。
賈代善佈置完了府裡的防衛,又忙派了護衛隊裡本事最好的周業帶着人去林家查看情況,“林家就那麼三個主子如海一個男丁,這檔口,哪顧得上那麼多?不怕萬一就怕一萬,你們一隊人過去,看林家有沒有什麼要幫忙,林家那地兒偏了,比不得咱們這邊衆所周知的勳爵人家,便是亂軍衝過來也要仔細掂量掂量,你們多看顧些林家人,要情況實在不好,就帶着敏兒林老婦人如海一起過來,記得,要快,千萬不能拖,要慢了,等城裡情況徹底亂了,保不齊就有那乘火打劫不知死活的,那時事兒就多了。”
想到賈敏,賈代善心裡着實焦急得慌,仔仔細細吩咐了周業好一通才催着人乾淨去林家,要不是這會兒妻子兒子兒媳孫子都在,他險些要失態地跌坐在椅子上。
也是他心底存着心思,擔心林如海是皇帝近臣,要是他透出話讓林家這些日子小心謹慎佈置好防衛會招來林如海懷疑,怕他會出賣了賈家,怕他會記恨賈政恨上了整個榮國府,怕他爲了討今上歡心會一轉身就向皇帝告發他,因此,哪怕他私底下隱隱有些擔憂,卻硬是沒有往林家透半絲口風。
只希望周業能及時趕上。要是這次賈家能庇護着林家逃過這兵亂,指不定,還能抵消了前頭兩家因爲老二做出那些荒唐事而產生的隔閡……
賈代善心頭思緒萬千,在堂上來回踱了幾圈,擡眼就看到張氏抱着賈璉眼睛都哭腫了,不由又是嘆了口氣,徒宥明已經率兵衝進了皇宮,這會兒,瑚兒還在宮裡,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想了想,高聲叫了賈鵬進來,賈鵬今年近五十了,是賈家的家將,當年跟着賈代善也在戰場裡廝殺過,定力早就練出來了,便是這會兒,看着也是冷靜自若的,雖是近五十的人,看着也不過四十出頭,腰間配了把刀,一身兇悍氣,怎麼也掩飾不住。
賈代善看着賈鵬,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他也點上一隊人去靖遠候府去:“張家如今也是一家老弱,你去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的,記住,要真有那宵小敢冒犯張家,你就大刀子劈過去,一個也不準放過!”
賈鵬利落的應了聲是,轉身匆匆走了。賈代善便對張氏道:“也是我糊塗了,竟差點忘了這麼大事,靖遠侯身體不好,親家家裡也多走得文人一道,這會兒,怕是忙不過來。我合該早派些人去纔是。”很有些對不住張氏的意思。
張氏哪敢答應賈代善這話,忙抱着賈璉站起身來,俯了俯身子道:“老爺爲我母家想的如此周全,媳婦在此,替兄長老母,謝過老爺。”
大抵是先頭哭得多了,張氏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了,賈代善聽着也是心頭震動,柔聲安慰道:“大媳婦你也先彆着急,親家家裡也是侯府,護衛最是不缺,我派人去也不過是多此一舉。至於瑚兒,他在宮裡跟皇子在一起,自然有侍衛保護。如今這會兒,便是爲了璉兒,你也得振作了精神。”
這一番苦心勸慰,對於賈代善,也是十分難得了。
張氏少不得回答一聲:“是,媳婦定謹記老爺的勸誡。”可這爲賈瑚擔憂爲兄長母親擔憂的心,又哪是那麼簡單就能放下的?
賈代善也不過是撿着好聽的安慰他,老靖遠候是個儒將,雖則早年也上過戰場,拳腳功夫也有,可在軍中多是軍師智囊的人物,到了這一代靖遠侯這輩,更開始往文人這塊走,府裡的演武場早就荒了好些年,府裡養的護衛,平時還能拿出去糊弄些普通人,這兵荒馬亂的,對付叛軍,他們哪有那本事?
還有賈瑚,在宮裡他就算是和皇子一起,可有利必有弊,和皇子一比,侍衛可不是要先緊着皇子的安危來?自己的瑚兒,還不知道怎麼被人忽視呢……
張氏想至此處,鼻頭又是一陣酸楚,忙低下了頭不叫衆人看見自己的臉色,雙手不自覺一用力,小賈璉本要抱怨母親抱得他不舒服,可小臉蛋方擡起來,就有張氏的淚水滴到了他臉上,當即緊張得抱住了張氏,哽咽着道:“娘,不哭,不哭……”?這麼小小的人兒啊。張氏再忍不住,偏過頭,直淚如雨下。賈赦也顧不得在人前,忙上前低聲勸着張氏:“你先別急,一切都會好的,快別傷心了,這會兒不還沒壞消息嘛,瑚兒那麼好的孩子,一定能平安無事的。咱們幾家,也定能健康安泰得度過此關的。你、你快別哭了……”
要擱平日,看見賈赦這般“沒出息”圍着媳婦打轉,賈母便是再不喜長子少不得也得河呵斥張氏一頓,可這會兒,她哪裡有這心情。張氏還是默默掉眼淚,她拿着帕子,已是嚎啕了起來:“這是做的什麼孽,好日子才過多久,怎麼又亂了。我的敏兒,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又埋怨賈代善,“都是你都是你,把敏兒嫁給誰不好,偏嫁給林家那樣的書生人家,那種書香門第,說得好聽,亂軍面前,能抵什麼用?林家那宅子,又是那樣偏僻的地兒,連要尋個左鄰右舍的幫襯都不容易。要我的敏兒有個什麼,我跟你沒完!”
賈代善被賈母鬧得眉頭直皺,可賈母滿腔憤懣,又是關心賈敏,他也只能低喝着:“你胡鬧什麼?周業不是帶着人去了,敏兒吉人天相,定安然無恙。你少在這裡咒她。”
滿屋子人都是心裡揪得慌,算算,竟是王氏最鎮定。這之前她還牽掛着賈政在外好不好,埋怨賈代善狠心,如今這一亂,他遠在金陵定是安然無恙的。王氏孃家就是在軍中當差,王老爺子和她兩個哥哥王子勝王子騰弓馬都不錯,想來要保的全家安康絕不是問題。至於說她自己,王氏隱隱卻是從孃家知道些徒宥明造反的事,心裡也有自己的思量,怎麼說榮國府王家都多多少少幫襯過徒宥明,他還能真帶着大隊人馬來兩家抄家?只要不是正規軍衝進來,至於那些想乘火打劫的散兵遊勇,就賈家王家的護衛隊,足以叫他們有去無回!
這會兒,王氏到希望周業賈鵬那兩隊人馬在路上都遇到點什麼事,千萬別去了林家張家,這兩戶人家一個是敗落了才起的,一個是還在敗落中的,護衛肯定不多,最好多去些亂軍,把這兩家一網打盡了纔好,省的她見着那些不順心的,憋氣的慌。
尤其是賈敏,那個害人精,最好是死在亂軍手裡,那才叫一個大快人心呢!
低聲安慰着懷裡抱着的不安害怕的賈珠,王氏心底向菩薩禱告:若能叫賈敏倒黴,她定給菩薩塑一金身,厚捐香油!
空氣彷彿凝結在了一起,厚重得讓人直喘不過起來,滿屋裡,只聽得那驚惶的哀泣聲,一聲聲、一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