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今兒雖沒有賓朋滿座的熱鬧,但擺了兩桌宴席卻顯得格外溫馨。
都是熟人了,男席與女席之間也就是隨意擋了個屏風,說話也好、動作也罷全都能聽清、看清,這也是爲了吾難師太的身份,不然連這一道東西也不會加。
沈玉娘與吾難師太、張夫人正說着話,王媽媽就進門來笑着回道:
“老爺、夫人,姑奶奶和姑爺回來了!”
楊志遠下意識的就問着:“今兒沒騎馬吧?”
“上一次姑爺都讓伯夫人給罵成那個樣子了,哪還敢帶着姑奶奶騎馬啊!這一次兩個人是都坐馬車來了。”王媽媽看着自家老爺繃緊的心徹底的鬆下來,也忍不住笑起來,“老爺心裡還是最惦記着姑奶奶了!”
“自己的女兒,怎能不惦記着?”楊志遠對此分毫不隱瞞,二胖一擡屁股就衝了出去,“我去迎懷柳姐和姐夫!”
胖墩墩的身子朝外跑,還差點兒在路上磕絆個狗啃屎,正了正身子回頭朝屋內笑了下,隨後又急忙往院子外面跑。
“這孩子!”張縣尉連連搖頭,目光卻跟隨到二胖的影子消失才收回來。
這兩日他的心也格外的糾結難受,二胖離開他就罷了,如今連張文擎也要留在京城,他和張夫人就要老兩口子弄輛破車灰溜溜的回那慶城縣,心裡始終很抑鬱。
才短短的幾日功夫,髮鬢已經又冒出些許白髮,好似一層冬霜,讓張文擎看到也覺得這一舉動對父母的打擊有些大。
“爹,若是能夠出徵掙了功,我就回家去孝敬您和娘,不會在京中久留的!”
“少說這種沒出息的話!回什麼家?那個破地方現在除了貪官就是流氓,哪有一個好鳥?不許回!”張縣尉的斥罵讓張文擎低下了頭,看着兒子的模樣,張縣尉嘆口氣道:
“別總惦記着家裡,你媳婦兒和孩子,我和你娘會給照看好了,等你掙個軍功回了京,也安穩了,就把那娘倆兒接到京中,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京中鍛鍊人,這纔多短的日子,你弟弟都能出息了。”
“文擎,你爹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你現在可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先把雜念頭都放下,只想着如何打好仗、如何安定下來,啊?”
楊志遠的勸慰讓張文擎連連點頭。
而這一會兒,鐘行儼也進了屋,二胖在後面與梵音慢悠悠的走着,嘴裡還嘰裡呱啦的說着話,二人嘻嘻哈哈的樣子讓張縣尉臉上尷尬。
看着鐘行儼進了門,張縣尉指着二胖便是罵:“這臭小子,不懂規矩也不重身份!”
“張伯父不用這麼要求他,從小就跟着懷柳一起長大的,跟親弟弟一樣,哪有那麼多規矩身份的,何況我也當這是自己弟弟對待,他能哄着懷柳高興就行,別的事沒那麼多忌諱的,我也不是酸了吧唧的文……人啊,是不是?”
鐘行儼差點兒順口道出“文人”二字,可見自己老丈人的眼光一厲,連忙拿起酒壺就給張縣尉倒酒,“喝酒,喝酒……”
張縣尉對鐘行儼還是有分客套,二胖去的書院是鐘行儼給找的,如今大兒子從軍也要依靠着他,也難以讓張縣尉能發自內心的擡起頭來與鐘行儼平等對話。
梵音進了門就給張縣尉行了禮,隨後小跑着就去了裡面那一桌,摟着吾難師太便開始撒嬌起來。
嬉笑怨懟聲縷縷傳來,特別是梵音暢快的笑,讓鐘行儼也跟着偶爾插上兩句,逗的衆人更是笑個不停。
張文擎一直都在沉默着,他當年是因爲父親不同意的原因,沒能與懷柳提親,可他的心中也一直明白,懷柳的心中只當他是個哥哥。
之前張文擎不能明白,爲何懷柳對他無心,亦或者他都對這件事很懵懂不明,他到底差在哪裡?就因爲出身低?因爲他的形象差?因爲自己不會照顧她?
這個問題張文擎糾結了多年,如今看到鐘行儼,他好似忽然想明白,他之所以不招懷柳心儀,亦或許是對她不夠包容,不夠放縱。
若剛剛的場景換做是他,他是不會讓自己的弟弟,還是一個無血緣、已過八歲的弟弟這樣待她。
並非是嫉妒和猜忌,而是覺得這樣不合適,具體怎麼個不合適,他自己也說不清。
鐘行儼給了他一壺酒,張文擎與他對視一眼,直接拿過便往嘴裡倒,一壺酒灌下,二人說起這場戰爭的事宜,把兒女情長徹底的拋開。
梵音才無心搭理他們這些想法,摟着吾難師太不肯鬆手,“師傅,好捨不得您啊!”
“這個丫頭,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聽說你爲了能總去看我,讓鍾施主去法樂寺找靜一大師開素齋樓,如今被攆走,又要在鏡泊湖上建上一個,靜一大師已經派人來與爲師說和,讓你們別這樣大動干戈。”
吾難師太摸着她的頭髮,目光中的溺愛溢於言表。
“這事兒他可管不着,我是爲了師傅,又不是爲了他。”梵音對靜一大師有着發自內心的牴觸,“這事兒您就當無能爲力罷了,別聽他的,反正您是去法樂寺後山的庵中,與他沒瓜葛。”
“這孩子。”吾難師太除卻無奈的笑之外,也勸不出什麼說辭。
沈玉娘知道吾難師太這兩日都因此事沒能歇好,“師太也莫因這種事揪心,說起來懷柳和姑爺這麼做雖是願意時而去探望您,另外一條無非是爲了賺過日子的銀子,何況法樂寺的齋菜的確是夠難吃的,懷柳這麼做也是爲了香客們好,您也不是沒品過懷柳的手藝,按說這都是絕門的手藝,她能夠教給其它的廚子去發揚,這也是造福積德的事了。”
“還是楊夫人會說話,我也是這個意思,可就是說不出來,師太啊,您就這麼一個寶貝徒弟,她爲了您好,您也惦念着她,就別搭理那老和尚說的,依着孩子們去弄吧。”
張夫人說話很直爽,也不會繞彎子。
吾難師太只能連連點頭,拍着梵音的手道:“師傅就不操心了,都依着你們去弄,原本就是遠離俗世的人,靜一大師找上來,倒讓我落了凡心,不管了不管了,有什麼事讓他與你們折騰去,佛祖恕罪,阿彌陀佛。”
“師傅能這麼想就對了!”梵音說着就爲吾難師太夾菜,今兒這一桌子都乃劉媽出手的素齋,女眷一桌也都陪着一同用,二胖原本是湊合在這一桌,而後看到菜品不同,便又笑嘻嘻的溜到鐘行儼的身邊啃肘子去了。
一頓飯吃完,張縣尉也喝的醉醺醺的,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幾乎是一個跟頭栽到了馬車裡,隨即響起了呼嚕聲。
張夫人看着車伕和護衛,只朝着鐘行儼道謝,“客套的話就不多說了,我這兩個兒子都交給你了,”,隨即看向張文擎和二胖,“事情忙的話過年也不必回來了,不過你這個臭小子得回來跟娘吃頓團圓飯,不然娘想你!”
張夫人抱着二胖不捨得鬆手,張文擎低頭不語,心裡也甚是難受。
鐘行儼吩咐護衛道:“路上要多注意,有不長眼的也不用客氣。”遞給他們一個腰牌,上刻鐘府二字。
張夫人不懂這個禮有多重,張文擎卻格外清楚,“……這可使不得,小門小戶哪當得起這麼大的名頭,原本就父母二人和一些特產吃食罷了,也沒什麼貴重的物件,有護衛跟隨已經很不錯了。”
“少在這裡賣什麼關子,你不是往後跟着我了?那就聽我的。”鐘行儼把腰牌往護衛的手裡一塞,隨即吩咐着:“駕馬,啓程!”
車伕聽了令,立即備好了繮繩,張文擎坐上了車轅,鐘行儼帶着梵音坐在後面的馬車要送到門口。
楊志遠也喝的有些頭腦不清,沈玉娘扶着他回去休息,沒讓他再跟到城門處。
這一行到城門處也很快,終有分別的時刻,二胖看着爹孃也很捨不得,可好在張縣尉已經睡了過去,沒有什麼再嘮叨的事,張夫人早已偷偷在車上抹過了眼淚兒,只揮手讓大家都回去,便吩咐着啓程,不再回頭。
梵音的心裡也有點兒傷感的意味,她今兒可不止要送張縣尉和張夫人,稍後回去還要送吾難師太去山上。
難道玻璃心碎了不成,還得細碎細碎才能放過她嗎?
一行人也沒在城門處過多耽擱,急急忙忙趕回楊家,吾難師太都已經將包裹收攏好。
鐘行儼親自駕起馬車,梵音跟着吾難師太坐上去,沈玉娘接連往吾難師太的箱籠裡裝上衣帽鞋襪,林林總總有那麼十多套。
時辰不早,馬車很快就啓程了,可惜終歸今日事情繁多,待到法樂寺後的廟庵時太陽已經有西陲的羞澀,梵音打算在這裡住上一宿,明早再離開。
只是還未等於鐘行儼商議,門外便有一位小師傅進來道:“師太,靜一大師派人來請楊施主與鍾施主到法樂寺去一趟,不知兩位施主是否有閒暇的空當。”
梵音吐了舌頭,略微有點兒心虛,鐘行儼笑的很暢快,“這老和尚,居然能找到這兒來,那咱們就去會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