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沒想到女兒進門就給張縣尉下不來臺,只能笑着斥上兩句:“這丫頭,都要嫁了還這麼沒大沒小的,唉,都是我慣的啊,懷柳啊,還不給你張伯父道歉,不許胡鬧。”
梵音撇着嘴,坐到了張夫人的身邊兒,雙手摟着張夫人的胳膊,笑眯眯的道:
“父親這話說的我可不依,誰讓張伯父先不肯跟我親近的?從小就在您身邊兒長大的,如今您還見外了,我可是好傷心的呢,您不肯住我們家去就算了,我把伯母接走不還你們了!”
張縣尉哈哈大笑,“牙尖嘴利,從小就這樣,這麼大了還沒變!”
“難道我剛纔說的不對嗎?”梵音看向了二胖,“二胖,你說我剛纔猜的對不對?嗯?”最後一聲質疑明擺着是威脅。
二胖看看自己爹孃,又看看張文擎,“懷柳姐說的沒錯,都是我大哥,您別怪爹孃,要不然您就給爹孃接到家裡去,讓我大哥住客棧就行了!”
“你這臭小子!”張文擎狠狠的拍了二胖腦袋一巴掌,二胖立即起身湊到張夫人身後,“娘,我說實話大哥還打我……”
張夫人是左手拉着梵音,右手哄着自己的兒子,臉上說不出的無可奈何。
沈玉娘連忙出來圓場,“懷柳說的對,她自知道你們要來便開始張羅家裡收拾院子,打掃屋子,連被褥都是太陽曬過、薰香薰過,若是您不去,她恐怕心裡很過不去呢。”
“好好,我跟着你們回去。”張夫人推脫不過,也不再搭理張文擎嘰咕着的眼睛,直接應承下來。
張夫人答應下來,梵音繃着的小臉才笑燦開來,小跑着衝到張縣尉那一桌,倒茶夾菜,好一通賠禮道歉,把張縣尉給逗的前仰後合,“這丫頭,還這麼古靈精怪的,說實在的,我可想念這丫頭的手藝了,這兩天必須要吃個夠,行不行啊?”
“行,我還盼着爲您做吃的呢!”梵音甜甜的笑讓張縣尉是發自內心的滿意。
梵音陪着說了幾句便回到了女眷的座位,張文擎覺得尷尬,便主動去了另一桌,他欲拽二胖走,二胖卻死活不肯,終歸是被張文擎拎着衣領給強行帶走,嚇的張夫人生怕他把二胖給勒死。
張文擎今兒覺得很生氣,別人也就罷了,如今連自家這個弟弟都開始胳膊肘朝外拐。
摁了他坐下,張文擎狠狠的斥道:“你個臭小子現在翅膀硬了,連我說話都開始頂撞了,你到底是姓張還是姓楊?”
“什麼姓張姓楊的?大哥你做的就不對,懷柳姐和嬸孃忙碌了好久才都置辦齊了,你偏不讓爹孃去,你不就是見到懷柳姐覺得尷尬麼,當我不懂啊?”
二胖如今也八九歲的年紀,絕對不會再做小時候抱着梵音要當媳婦兒的傻事了。
而且劉安無意中說起過大哥喜歡懷柳姐的事,可二胖仍舊單純,他只覺得不行就不行唄?當不成嫂子還是他懷柳姐,對他來說這兩個身份沒區別。
“你懂個屁!咱們終歸是外人,她馬上就要出嫁,咱們住到楊家去算怎麼回事?讓她夫家人知道,心裡一定會不樂意的。”
張文擎狠瞪他一眼,二胖不屑的看着他,“懷柳姐嫁的是鍾大哥,鍾大哥你以前不是也見過?他纔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人呢。”
張文擎只覺得手心癢癢,他很想狂揍這小子一頓,可打人總要有個理由吧?他心底還真不覺得自己的理由足夠充分。
面色糾結之際,二胖已經敞開了嘴巴子開吃,根本不搭理他。
張文擎聽着旁邊兒那桌傳來的嬉笑女聲十分刺耳,特別是看到她現在秀麗嫵媚的容顏和自信大度的言行,讓張文擎發自內心的自卑,更是覺得配不上她。
當初沒有娶她,亦或許是個正確的選擇?
可這個選擇想起來,爲何心中這麼疼呢?
張文擎悶頭不語的功夫,劉安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開門拉了簾子,卻是鐘行儼進了雅間。
屋內兩桌熱絡的人不免都停了下來,張縣尉一家自是有些尷尬,楊志遠夾在半空的菜還沒等往嘴裡放,僵持片刻便放了下來。
梵音一怔,“你怎麼來了?”
鐘行儼笑着道:“知道張伯父和張伯母今日到,我自當也要來問候一聲。”
梵音狠瞪他一眼,鐘行儼卻不在意,走到張縣尉那邊拱手行了禮,又與張文擎拍着肩膀,“好久不見了,晚上出去喝幾杯怎麼樣?”
“奉陪!”張文擎只覺得他目光中的挑戰感很重。
鐘行儼笑的很暢快,“別這麼僵持,我剛纔也約了方靜之,你們好兄弟也見見面。”
提及方靜之,張文擎怔住愣了,他也知道張家與楊家現在的恩怨,可看楊志遠臉上似乎沒什麼奇怪的表情?
“那個方家,還提他們作甚!”張縣尉對方青垣格外痛恨。
楊志遠自嘲一笑,“各論各的,當初要是沒有靜之,恐怕我如今早已經成了孤魂了,那個孩子還是個不錯的,總不能因爲他爹走了邪路,就把孩子也傷了。”
“唉……”張縣尉一聲長嘆,“也就是你仁義,換做其他的人誰能容得下?”
“什麼容得下容不下?我如今過的不比他好?”
楊志遠看向鐘行儼和張文擎,“這就去吧,你們晚輩的跟着我們也拘束,好不容易來一趟京中,也各處走走玩玩,我們老哥倆兒也能說說體己話,你們在這裡也礙事。”
“好嘞,岳父大人和張伯父請放心,晚上就不回府上了,晚上我們仨人也要不醉不歸。”鐘行儼這一說,倒是讓張文擎也鬆口氣。
剛纔梵音已經把他給擠兌到犄角旮旯,若真的把自家爹孃都帶回楊府,單單把他一個人晾在客棧,他也相信楊懷柳能做得出來,還不如跟着鐘行儼離開,好歹自己也有個臺階下。
“行了,走吧,我們老哥倆兒也談談心,你們這幫臭小子太礙眼。”張縣尉不停的擺手攆人,鐘行儼笑着就起了身,走到梵音這一桌也與張夫人寒暄幾句,便帶着張文擎離開了邱月樓。
梵音至始至終都坐在位子上沒與他說話,二人也只是對視一眼,鐘行儼便離開此地。
張夫人見梵音臉上恍惚的目光,心中也是誠心的祝福,“瞧着是個不錯的,也盼着你將來能有福氣。”
“裝的罷了,當初在慶城縣裡,您也聽說過他的惡名聲。”梵音嘴上在硬辯,張夫人拍她小手一下,“惡名聲能怎麼樣?前提是顧忌家、顧忌你,瞧着你張伯父,不也一樣沒什麼好名聲的?日子過的也算不錯了,起碼這樣的不在外亂招女人。”
“現在哪說的準?有沒有什麼好招數先傳授傳授?”梵音擠眉弄眼的調侃,讓張夫人豁然覺得自己好似說的有些多,臉色漲紅的又打了梵音一下。
梵音笑着連忙殷勤的夾菜倒茶,整個屋子又恢復了其樂融融的氣氛。
鐘行儼帶着張文擎離開邱月樓,方靜之已經在樓下等候了。
兄弟多年沒有見到面,張文擎見到方靜之時也愣了許久,方靜之笑的很勉強,特別是在鐘行儼的勉強,他總是有那麼一點兒不自然。
可看到張文擎黑着臉從邱月樓出來,顯然他的心裡也不好受。
對視了半晌,方靜之上前捶了他一拳,“不認識我了?”
張文擎裂開嘴笑的很開心,“你也變化很大,這已經過去幾年了?”
“四年多了。”方靜之記的很清楚,看向鐘行儼,他撓撓頭,“鍾大哥,咱們總不能在這裡……”
“我都不介意,你們倆介意什麼?”鐘行儼的嘲諷讓張文擎皺了眉,方靜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三個人前前後後走到旁邊的一個小酒館,這裡很偏僻,客人也少。
鐘行儼讓小二上了酒肉菜,張文擎獨自拿了一罈,方靜之猶豫了下,也伸手拿過自己的酒。
三個大男人在一起沉默着,終歸還是鐘行儼先開了口:
“今兒找你們倆出來喝酒也不是白喝,說起來咱們三個也認識幾年了,你們是什麼脾氣、我是什麼脾氣互相都有淺顯的瞭解,但今兒我也可以告訴你們,娶懷柳,我可以保證我是真心誠意,若有違心,我寧遭五雷轟頂。你們曾與懷柳都是好兄弟,也護着她,我心中都明白,也能夠接受,我也要求你們,將來也要護着她、守着她、幫她!”
鐘行儼格外認真的看着他們倆,“你們倆今兒告訴我,是否能夠做到?”
“我能!”方靜之舉起酒壺一飲而盡,任憑酒灑在他的衣襟上,辣的他心痛,他也斬釘截鐵沒有分毫的猶豫。
張文擎沉默許久,擡頭就見鐘行儼在看他。
“爲什麼?給我一個理由?”
張文擎的提問讓鐘行儼目光中有分不屑,嘲笑着道:
“我若不給你個恰當合適的理由,難道你就拒絕嗎?”
“我護着她是我的事,與你何干?”張文擎沒有喝下那一罈酒,“那是我的妹妹,如同親妹妹一樣,護她、守她、幫她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一樣會做!”
鐘行儼暢快大笑,“好!”
“鍾大哥,你怎麼會突然說這樣的話?”方靜之一壺酒入了腹,腦子也已有些混脹,可他對鐘行儼今兒的意外相邀和這些話也感到很驚詫。
張文擎的目光也很認真,似是在等着鐘行儼的回答。
鐘行儼抿了一口酒,把酒壺重重的落在桌上,一字一頓緩緩的道:“因爲我要去爲她掙一份可以肆意妄爲的生活,拿命去爭,你們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