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府的門開了,楚標持槍而立,門外坐着一個錦衣公子,年紀二十左右,見了文淵施了一禮,道:“將軍有禮,請恕在下行走不便。”
錦衣公子坐在輪椅上,楚標打量了下他,回了一禮,見他腰間別一精巧的小鼓,腦中想起一個人來,道:“敢問公子可是長安四大公子中的司鼓公子。”
“不敢。”趙之韻點了點頭,笑道:“賤名有污尊耳,在下正是趙之韻。”
在長城守衛軍內,每年都有各國來的重犯,守衛軍內每日除了操練巡視便再無其他活動。
楚標沒去長城之前也沒來過長安,對長安城知之甚少,但去了長城之後,守衛軍裡天南海北的人物都有,時間長了,通過別人之口,楚標倒是對長安城裡的知名人物還是略有耳聞,而眼前這個司鼓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才華橫溢,一表人才,乃是長安城內數得上的風流人物,只可惜身體殘疾只能與輪椅相伴。
這是楚標對眼前這位翩翩公子瞭解的所有信息。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趙之韻的原本是長安城有名的清倌人。拿手絕技便是鼓藝。
只是可惜,其母生下趙之韻五年後便與人私奔,未果,雙雙自殺。
因此,趙之韻在趙府中的地位很尷尬。
母憑子貴,同樣子也會因母賤。
更何況趙之韻爲了打小跟着母親,耳濡目染之下對鼓藝十分喜愛,母親去世之後也沒有因此斷絕學藝。
趙品每次看到趙之韻,心裡便想到他那位敢給自己染色的母親,心裡更加的厭煩。
只是趙之韻乃是趙家長子長孫,就算趙品再不待見他,卻也不能說將他趕出家門。
因此,外人看來趙之韻乃是國舅爺的長子,又是長安四公子之一,不管哪個身份都足夠的光**人。
實際上,稍微知道點內情的都曉得這位司鼓公子乃是一個身份尷尬,備受冷落的世家子弟。
趙之韻對外幾乎從來不提自己乃是當朝國舅爺的公子,因此楚標也只知道他的名氣,卻並不知曉這位的真實身份。
“敢問公子,深夜來此,有何貴幹。”楚標在樑鳳皇麾下任職,不止一次聽這位大統領提起趙之韻的鼓藝,每次都是讚歎有加。
因此對這位突然而來的司鼓公子雖然好奇,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敬。
“我奉父命而來,請文將軍入府一敘。”趙之韻擡着頭看着楚標,笑着說道。
楚標愣了愣,一臉不解道:“敢問公子,令尊大人乃是何人,爲何要召在下入府?”
趙之韻微微一笑,道:“家父乃是朝廷新任威武大將軍,而這北望府中駐紮的建炎衛便是家父統領。”
“啊。”楚標沒想到趙之韻居然還有這樣一層身份,先是謹慎的看了看四周,見四周安安靜靜,只有一個僕人站在趙之韻身後,踏實一些。
心裡卻有些納悶,自己殺了孫石入府,再到找到韓老六等人不過盞茶功夫。
怎麼趙之韻那麼快就得到了信,他一個瘸子怎麼來的那麼快。
趙之韻將楚標的神情變化看在眼中,微笑道:“楚將軍無需擔心,今日只有我與僕人兩人前來,只是替父傳話。至於將軍在北望府中做了什麼事,便與我無關了。”
若是其他人說這話,楚標肯定不會信,只是之前樑鳳皇在談到趙之韻的時候,總是感慨此人乃是鼓藝超絕,又是一個忠厚老實的人。
潛移默化下,楚標對眼前這位坐在輪椅上的一臉淡然的公子並沒有起什麼疑心。
“公子可知我在府中做了什麼事?”雖然不懷疑趙之韻,可楚標還是有些擔心,那位威武大將軍邀請自己入府一敘,並不知道自己殺了他手下的兵,要將他手下的建炎衛帶走。
如果那位大將軍知道了此事,只怕此事上門的便不是這位毫無威脅的趙公子,而是披甲持槍的士卒了。
趙之韻沒有沒上回答,反而是饒有興趣的擡頭看了看楚標,露出笑顏來:“將軍無需擔心,剛剛我也已經說了,今日到此只爲傳話,將軍便是將這府中之人全都殺光,也與我沒有任何的關係。”
楚標聽了這話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可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看着一臉真誠的趙之韻,心裡不由得泛起嘀咕:“難不成他當真只是來傳話的?”
可週圍也沒有任何的兵丁,要說這坐着輪椅的趙之韻是來將自己捉拿歸案的也沒有可能啊。
“多謝公子相告,不瞞公子說,府內建炎衛已經宣了誓言,此時已經是我長城守衛軍之人,今晚在下便要帶他們出城,返回長城。”
楚標對趙之韻也算有好感,再加上他一個瘸子,自己馬上就走,他便是知道了也阻止不了什麼。
再者說,楚標也想試探一下,趙之韻到底有沒有提前知道府內的事。
別是威武大將軍設下的計策,讓自己的瘸腿兒子在此拖延自己,背地裡卻整頓軍隊,在外面埋伏。
趙之韻一愣,心道:“果然不出先生之所料。”面上卻並無異色,道:“也好,這幫建炎衛仗着自己出身,在長安城內惹是生非,我也早看不慣,既然將軍有意提攜他們,如此也是一件美事。”
楚標更是覺得整件事怪的出奇,這趙之韻怎麼不像是趙品的親兒子,反而像是仇人一般?
自己這都要把你們家牆角挖走了,你還在這般的淡定。
“公子莫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不成?”楚標心生警覺,不由的握緊了手中長槍。
趙之韻無奈的笑了笑:“將軍說的哪裡話,我乃是殘疾之人,若真是來拖延時間,到時將軍將我爲質,豈不是弄巧成拙?”
楚標一想他說的也對,更加的迷糊,嘴上道:“公子說笑,大統領常在我等面前說公子乃是忠信和善之人,楚標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絕對不敢要挾公子。”
趙之韻搖頭苦笑,拱手道:“既如此,話已帶到,將軍還有要事在身,趙某告辭。”趙之韻說着,身後僕人推動輪椅準備轉身而去。
楚標見趙之韻要走,慌忙攔住去路,道:“公子見諒,此時公子卻不能走。”
“怎麼說。”趙之韻一愣,轉過頭來看向楚標,隨即明白過來,哈哈一笑道:“將軍可是擔心趙某前去通風報信?”
不等楚標說話,趙之韻點頭道:“也罷,趙某便在這北望府住上一宿也無妨。”
說完僕人又推着輪椅轉過頭來,直接就進了北望府。
楚標見他進了北望府,徹底放下心來,快步也跟了進去,打算馬上就啓程回長城。
進了北望府,趙之韻看着遠處的屍體,皺了皺眉。
建炎衛都是羣什麼人,趙之韻最清楚不過,他們是羣精英,長安城內紈絝子弟中的精英。
要說行軍打仗他們或許連普通的鄉勇都不如,可若是說到吃喝玩樂,他們可是勇冠三軍的人物。
這幫士卒中,甚至有幾個和趙家還有些八竿子才能打着的關係,
但這一切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就算這羣人中有不少人向他趙之韻投來求救的目光,就算這些人中有不少平日裡看不起他趙之韻。
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他今日前來,並不是爲了救他們而來。
相反,見到他們此刻的表情,趙之韻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爽快。
“楚將軍,勞煩您推我到那邊的值房。”趙之韻見楚標換上建炎衛的衣服想要離開,不急不緩的指着旁邊的房子道。
楚標面露疑色,趙之韻解釋道:“那值房中有建炎衛的花名冊,我帶將軍去取。”
楚標愣道:“在下要這些人的花名冊做什麼?”
“楚將軍有所不知,長安十六衛裡,就數建炎衛的人不講信用,將軍既然要帶着這幫人回長城,這一路之上千裡之遙,若是這羣人被人救走,或是自己逃脫可是麻煩。”趙之韻一臉正經的看着他說道。
楚標看着這位公子哥,不由得樂了,反問道:“他們若逃走,我便是要了花名冊又有何用。”
“有花名冊在手,最起碼有人逃走,將軍也知道他姓甚名誰。我聽聞長城對待逃犯有規矩,逃一人,殺他滿門,不知是也不是?”
趙之韻說的輕描淡寫,周圍這幫長城守衛軍們聽的卻是眉頭直皺,甚至有些頭皮發麻。
孃的,只知道咱們長城守衛軍心狠手辣,誰知道這瘸腿公子竟然比咱們還狠。
楚標直愣愣的看着他,許久點了點頭,道:“若如此,我便隨公子去取。”
說罷推着輪椅帶着趙之韻進了值房中。
進了值房之中,趙之韻指點着楚標從一櫃子文檔中去找花名冊。
自己則來到書桌前,此時寒冬臘月,值房一天不間斷都燒着熱水。
趙之韻泡了一壺熱茶,自己慢慢的品着。
沒多久,楚標久找到了花名冊,轉過身來衝着趙之韻笑了笑。
趙之韻也抱笑還禮,伸手指着桌上倒好的茶水做了個請的姿勢。
楚標這番折騰,加上喝多了酒,嗓子早就幹了,此事問道茶香,對這種新奇玩意也是十分的好奇,
再加上知道趙之韻平生有三好:好鼓、好茶、好醫。
楚標端來茶,聞了聞,道:“好茶,聽說司鼓公子有三絕,這茶道位於三絕之首,今日能有幸嚐到,不枉來一遭長安。”
說罷一飲而盡,隨後將茶杯放下,轉身大步邁出門外。
趙之韻緊跟着慢悠悠的滾動着輪椅出了值房。
院中的建炎衛有不少人急了,死馬當活馬醫,衝着趙之韻眨眼示意,趙之韻充耳不聞並沒有搭理他們。
楚標翻開花名冊點起名來,正好這花名冊按照輪班值守的士兵所造,第一本便是今日這幫人的名冊。
楚標每點到一個人,人羣中傳來一聲無奈絕望的應聲。
兩百多個人,名字很快就點完了。
建炎衛的這幫人徹底的絕望了,宛如一灘爛泥癱倒在地。
“楚將軍。”身後的趙之韻說話了。
楚標聞言轉身,身子一動,忽而感覺頭暈目眩,一個踉蹌,正好撲在趙之韻懷中,半跪於地。
“其實,我個人認爲,我最擅長的是醫道。”趙之韻扶着文淵,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隨後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刺透文淵的胸膛。
“不要相信長安城內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要信。”臨出長城,大統領的叮囑迴盪在楚標的腦海中。
只是這話越來越模糊。
在閉眼之前,楚標隱隱約約聽到趙之韻衝着那五百長安守衛軍道:“我乃威武大將軍之子,樑鳳皇表兄,爾等既然入了北望府,未有大將軍調令,八皇子之命,爲何要聽命於楚標此賊之令?還不快快回營...”
“果然,長安城內沒有一個好人...”楚標徹底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