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來了。”趙老栓趕忙上前,肩上的糧食恍若無物。
趙老栓的兒子叫趙小栓,年紀不大,十歲出頭,此時天寒地凍,趙小栓身上裡三層外三層包裹着不知從哪弄來破爛不堪的麻布衣服。
穿的雖然多,但已經不保暖,小小的人而凍的渾身顫抖。
趙老栓一把將小栓攬在懷裡,又問:“你妹子呢?怎麼不在家裡,來這裡做什麼?”
趙小栓眼淚嘩嘩的流,面對老爹連珠炮的發問,小孩腦子裡一片空白,滿肚子的委屈算是找到了宣泄口,嗚嗚的哭。
“俺聽說這裡有糧食領,村裡人都來了,俺跟着錢老爹一塊來的。”趙小栓一邊哭一邊回答。
“你妹子呢?”
“小草跟着錢老爹他們呢,剛剛人太多,俺心急領糧食,跑到前面來,再找就找不到了。”
“咱村來了多少人?”趙老栓一聽這話,有些心安。
小栓嘴裡的錢老爹和他打小一起長大,爲人忠厚性格穩重,自家女兒跟着他比跟着自己還安穩。
“村裡人都來了。”趙小栓抹了抹眼淚,看到趙老栓肩膀上的糧食,也顧不上哭了,歡喜道:“爹,真有糧食領啊?”
趙老栓緩過神來,看着那一大袋子糧食滿心的歡喜,笑道:“是啊,整整一石。”
這邊說着,就見楊威帶着人走了過來。
“領完之後去那邊領粥。”楊威上下打量着趙老栓,趙老栓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趙小栓也好像感受到了楊威的殺氣,躲在老栓身後,探着腦袋小心翼翼去看他。
孫老財的人頭還掛在一邊,趙老栓趕緊點頭稱是,拉着小栓就要往粥棚走。
“站住!”楊威的聲音在趙老栓身後響起。
爺倆渾身一顫,趙老栓整個人都要軟了,咬着牙轉過身,將趙小栓護在身後。
“你們倆人怎麼只領了一份糧?誰沒有領?”楊威走上前,看了看糧食又看了看倆人。
趙老栓趕緊道:“回軍爺的話,俺家大郎沒領。”
趙小栓想起一路上聽的傳聞,對糧食的渴望壓住了對楊威的害怕,道:“俺...俺沒領。”
“既然沒領,那就別這這裡閒着,快去排隊。”楊威臉色蠟黃不威自怒,爺倆聽了感恩戴德一頓感謝。
這邊說着,趙老栓就要帶着小栓去排隊,被楊威一把拉住。
“你去那邊,領完粥到竹棚那等着。”楊威指着遠方一片竹棚冷聲道:“你,去後面排隊。”
趙小栓見楊威看向自己,直愣愣的應了一聲,擡起頭臉上露出欣喜看着趙老栓道:“爹,你領完粥到竹棚子那等俺。”
趙老栓面露苦澀:“那糧食你一個人也扛不動啊。”
楊威道:“這不用你操心,你徑去領你的糧食,之後自然有人幫他去找你。”說着有些不耐煩道:“莫要耽誤事,快去快去。”
趙老栓無奈只能叮囑趙小栓注意安全,趙小栓初生牛犢不怕虎,更何況是親自領糧食去,應了一聲,轉頭奔着隊伍後面跑去。
一溜煙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趙老栓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只能轉身奔着粥棚而且。
楊威看了看趙老栓的背景,低聲道:“這漢子倒是生了一副好骨架,年紀雖然大些,但若是當兵定是塊好料子。”
這邊正說着,就見劉三刀帶着幾個人衝着自己走來,楊威趕緊迎上去。
“三哥。”
“沒有出什麼亂子吧?”劉三刀憂心忡忡,見到楊威急聲問道。
楊威道:“大亂子沒有,只不過剛剛有人不願意領糧,大喊大叫嚷嚷着要走,被我一刀殺了。”
劉三刀一愣,隨後道:“可是普通百姓?”
楊威搖頭道:“不是,看那模樣像是地主老財。”
身後有人插嘴道:“聽周邊百姓說,那人是周圍的地主,肥頭大耳,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殺的是地主啊,劉三刀暗暗點了點頭,將楊威拉到一旁道:“我有急事,你去把項先生請到寺廟中來。”
說完,也不理會楊威,帶着人急匆匆的奔着寺廟而去。
一進到寺廟,就見到壽慶寺主持和尚站在門口,笑臉嘻嘻的看着寺中弟子施粥給百姓。
“阿彌陀佛,劉施主辛苦了。”劉三刀還沒走到近身,道繁上前一步,雙手合十衝着他道。
劉三刀趕忙還禮,道:“大師傅也辛苦了。”
道繁微微一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太子殿下爲民謀糧,貧僧只不過是盡舉手之勞,談不上辛苦。”
劉三刀沒心思和這和尚聊天,簡單的說了兩句,客套道:“大師傅您先忙着,我還有事。”說着轉身就走。
道繁和尚快步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啊,大師傅。”劉三刀萬萬沒想到這和尚身形如此矯健,面露驚訝,更不知道這和尚爲什麼攔住自己。
道繁和尚伸手道:“劉施主,煩請借一步說話。”
劉三刀有大事要做,心中着急,原本沒心思和道繁糾纏,但一想項義來還得好一會,見這大和尚的狀態,看樣子是有事找自己商議。
當下微微一沉吟,道:“好,大師傅請。”
二人說着走到了一旁的大樹下,道繁看着劉三刀,笑而不語。
劉三刀心中奇怪:“這和尚是怎麼了,把我叫過來也不說話,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沒這功夫和和尚打啞謎,既然和尚不主動說,只能自己主動:“道繁大師傅,不知喚在下來,有何指教?”
道繁低聲道:“劉施主可是要走了?”
和尚一開口,劉三刀就愣住了。
“啊,你,你如何知道...”劉三刀目瞪口呆,他叫項義前來,就是告訴他,劉文靜剛剛從長安城內送出話來,讓劉三刀帶着百姓後撤,去新豐縣。
按照劉軍師的意思,是要佔據新豐縣城,把造反的氣勢擺出來。
這是劉文靜剛剛傳來的消息,連自己都是剛知道,眼前這和尚如何得知?
劉三刀瞬間提防起來,往後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道繁和尚,聲音不由低下來:“道繁師傅如何知道?”
人家都當面說了,再否認也沒有什麼意思,劉三刀也不怕和尚和自己耍花招。
畢竟壽慶寺裡纔多少和尚,眼前這主持真要是耍什麼心眼,自己高聲一喊,馬上就有一隊護衛太子的驍騎衛過來,將他拿下。
道繁和尚示意劉三刀稍安勿躁,低聲笑道:“劉施主不要多想,和尚只是憑空胡猜。”
胡亂猜測?劉三刀看着和尚,心裡犯着嘀咕。
也是,自己得到劉文靜的消息不到一刻鐘,就趕緊前來安排,片可不敢耽誤,就算有人和這個和尚通風報信,這速度也不及自己。
轉念又一想,帶着災民去新豐,這事之前太子開會的時候並沒有提起,乃是劉文靜根據長安城內的狀況臨時決定,這和尚如何能夠猜到?“
難不成他能掐會算不成?
還是說這和尚比自家軍師還要聰明。
隨即想到和尚的身份,他乃是自家軍師的師兄,心中瞭然,想到和尚應該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多半是要提醒自己。
當下趕緊改變態度,恭敬道:“不瞞大師傅說,我家軍師剛剛從長安城內傳出話來,讓我等帶着災民前去新豐縣,佔了縣城。”
道繁聽了連連點頭,道:“此乃上上之策,新豐距離長安城不近不遠,距離正合適。新豐乃是大縣,收攏一二十萬災民足夠了。”
劉三刀越聽越奇,這和尚話裡話外怎麼感覺好像參加了太子的會議一般。
眼見着遠處楊威帶着項義等人奔着寺廟而來,劉三刀心思電轉,開門見山道:“不知大師有何看法?”
道繁也不客氣,沉聲道:“想來我那師弟必然也已經安排妥當,本不需貧僧多嘴,只是事到如今,變數極多,貧僧也不敢託大,想問施主一句。”
“大師請說。”劉三刀聽到和尚這樣說,心裡更加確定,這和尚估計不是個正經和尚,不好好唸經,非要摻合這種事。
但經過這幾句話,也能看出和尚是個聰明絕頂之人,這個節骨眼上找自己,定然是有要事相告。
道繁正色道:“你家軍師可交代,太子殿下如何?”
“太子殿下如何?”劉三刀一愣,反應過來,劉軍師只說讓自己安排人帶着災民去新豐,可沒有說太子殿下去還是不去。
在劉三刀的意識裡,太子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只是此時和尚突然問起,讓劉文靜有些不安。
會議上太子和大傢伙商議的是,對外謊稱太子殿下被白蓮教的挾持,逼着太子造反。
可一旦太子若是跟着去了新豐,這一點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畢竟,太子到壽慶寺乃是自己主動前來,白蓮教的人突破三千驍騎衛將殿下軟禁在此,原本就有些不合常理。
如果太子跟着去了新豐,如何解釋?
白蓮教的人威逼太子前去?太子願意去,這三千驍騎衛是幹什麼的?能讓白蓮教的人輕易帶走太子?
這還是其次,最主要的太子一旦跟着百姓和白蓮教的反賊去了新豐,不管對外如何說,總是會讓人感覺太子是真的想要造反。
這種事情劉文靜精明無比,如何料想不到?
他如果料想到了,爲什麼不安排自己如何做?
道繁見劉三刀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心中明白過來,微微點頭,笑道:“看來我那師弟是逼着我出來啊。”
劉三道啊了一聲,不明白道繁這話是什麼意思。
“也罷,煩請施主帶着貧僧一起面見太子殿下。”道繁說着,側身一讓。
劉三刀見和尚這般,也不好拒絕,點頭道:“好,大師請隨我來。”
說罷也不客氣,上前一步,走到寺門口。
項義見了劉三刀,道:“劉總管...”
劉三刀擡手示意道:“咱們進去再說。”
“好!”說罷,劉三刀一馬當先,走進寺廟之中。
大殿內樑俊正在逗那條黃狗,一邊逗着黃狗一邊心中又把昨晚想的對策捋了一遍。
眼見得劉三刀帶着一幫人走了進來,樑俊站起身,笑道:“軍師可有話傳來?”
會議一結束,劉文靜就隻身去了長安城。
畢竟這邊災民里長安城的眼線再多,一時半會也摸不清寺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這個太子打昨天進了寺廟就再也沒有露面,長安城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被災民挾持了,還是裝模作樣。
若是長安城裡那幫人真藉着自己被劫持的理由,發兵圍剿壽慶寺,藉着就救自己的名頭弄死自己,那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因此劉文靜一開完會就直奔長安城,找樑羽談判去了。
只要穩住六皇子,長安城內基本上就會按兵不動。
劉文靜雖然是孤身前往,但樑俊知道長安城是丘山學院那個神秘的情報機構鯉組織的大本營。
劉文靜想要傳出話來,易如反掌。
劉三刀聽到樑俊上來就問這話,心裡有些納悶,怎麼一個個消息都那麼靈通?
難不成太子爺也算到軍師的安排了?
“回殿下,軍師來信了。”
樑俊看着劉三刀身後的道繁和尚,倒不是很意外,劉文靜臨走之前就和自己說,這和尚深不可測,劉文靜一離開,和尚多半回來找自己。
果不出劉文靜所料,他這邊剛走,一直沒怎麼露面的和尚就出來了。
“回殿下的話,軍師來信了。”劉三刀從袖筒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樑俊。
樑俊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着一行字:“後撤新豐,佔據城池,明爲造反,暗壯聲勢。”
“哎,看來有時間得把密碼學鼓搗出來了,這種明文密碼若是讓敵人破獲了,可就壞了大事了。”樑俊將紙條隨手撕碎,小聲嘀咕道。
劉三刀站在他身邊,老坑不放聽到樑俊嘀咕,也沒聽清他說什麼,正想說話,卻聽樑俊道。
“道繁師傅,本王鳩佔鵲巢,當真是罪過。”
道繁雙手合十,微微一笑道:“殿下駕臨弊寺,敢爲人不敢,此乃大智大勇。拯救蒼生,此乃大仁大義,何談罪過?”
看不出來,這和尚拍馬屁的功夫簡直是爐火純青。
樑俊哈哈一笑,道:“大師裡面請。”
說着邀請道繁和尚走進大殿,劉三刀心急如焚,一進大殿,開口道:“殿下,咱們該如何辦?”
樑俊看了看他,笑道:“軍師已經說明,三哥就按軍師說的去做吧。”
劉三刀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又問:“那殿下去不去新豐?”
樑俊聽到這話,也是一愣,劉三刀怎麼突然問這句?
災民們都去新豐了,自己不去新豐去哪?
剛想說我自然一同前去,忽而想到其中的關鍵,微微皺眉陷入了沉思。
自己若是去了新豐,可就陷入了被動了啊。
聰明如劉文靜怎麼會想不通這其中的關鍵?爲何沒有明說不讓自己去,還是說他別有安排?
樑俊剛想問軍師還有沒有其他傳言,忽見道繁和尚老神在在的坐在一邊,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
“難不成文靜另有安排是在這和尚身上?”樑俊看了看和尚,老覺得道繁這名字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樑俊沒有直接回復劉三刀,反而是親自給道繁倒了一杯茶,大和尚也不客氣,端坐在一旁,心安理得受了這一禮。
“大師請喝茶。”樑俊說完坐會了自己的位置,大和尚端起茶水笑道:“有勞太子殿下。”
見和尚這般做派,樑俊心中暗道:“有門。”
既然劉文靜臨走之前說這和尚會來找自己,想來自己去不去新豐,和尚會給自己出主意。
聽人勸吃飽飯,樑俊還真想聽一聽這和尚能說出什麼話來。
當下也不客套,笑問道:“不知大師前來,有何賜教?”
一邊說一邊端起茶水,掀開蓋來輕輕的吹着。
和尚將茶杯放下,看着樑俊微微一笑,輕聲道:“貧僧今日面見殿下,乃是爲送禮而來。”
樑俊聽了,上下看了看和尚,這和尚消瘦無比,穿着一件百衲衣,怎麼看都不像是身懷異寶的人。
“不知大師要送什麼給本王。”樑俊來了興趣,一邊喝茶一邊問道。
道繁見樑俊如此模樣,神秘的一笑,道:“貧僧有一頂白帽,想要送給殿下,不知殿下敢不敢收。”
“噗嗤”
樑俊口中的茶水噴涌而出,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和尚會給自己整這一句。
之前自己剛來沒多久,在天牢之中,沈雲那孫子就給自己說過這句話,沒想到風水輪流轉,轉到和尚這,又是這句。
難不成你們都是裁縫出身麼?怎麼都那麼喜歡做白帽子?
道繁一臉的錯愕,怎麼了這是,太子沒必要這麼大的動靜吧。
難不成太子殿下沒有明白自己的隱喻麼?
不可能啊,太子殿下不像是這種愚蠢的人啊。
一旁的樑定昌也是直皺眉,當初沈雲和太子說這話的時候,他可是在場的。
如今舊事重演,讓樑定昌都替和尚尷尬。
“殿下,如何這般?可是貧僧哪裡說的不對?”饒是道繁聰明絕頂,也想不通太子怎麼會突然失儀,更不明白爲什麼太子身後的侍衛聽了這話怎麼一臉拉不出屎的模樣。
樑俊自然能聽懂這送白帽子是什麼意思。
自己雖然是太子,可終究是王爵這個等級。
王子頭上帶個白帽子就是皇。
這和尚暗示要幫助自己登上皇位當皇帝。
不是個正經和尚啊,心裡這樣想,嘴上不能這麼說。
樑俊趕緊解釋道:“大師不要誤會,非是大師說的不對,而是這話曾有人對本王說過。”
道繁一愣,隨後怒火蹭的一下就涌了上來,怎麼還有人敢剽竊自己的臺詞!
大和尚定力深厚,輕易不會怒,這一次可是動了真格的。
“敢問殿下,是何人敢開這般海口?”
樑俊見大和尚動了真怒,心中一動,笑道:“乃是當今戶部侍郎沈雲沈狀元。”
“是他!”大和尚凝眉沉思,心中動了殺機,不管此子是何人轉世,看來是留不得了,居然敢搶自己的營生。
貧僧費勁了千辛萬苦,才促成了此等局面,就是爲了給太子殿下一份厚禮,如何能夠讓那小子捷足先登?
道繁和尚面沉入水,看着樑俊道:“殿下可知,這壽慶寺的災民是如何而來?”
樑俊緩過身,聽到和尚說這話,啊了一聲,之前腦子裡想不通的疑點全都迎刃而解。
我說怎麼感覺壽慶寺災民之事好像專門爲我所設,原來這背後全都是這大和尚在搞鬼。
樑俊心中一動,看着大和尚上正色道:“敢問大師,俗家高姓大名?”
和尚也看着樑俊,許久,緩緩道:“貧僧俗家姓姚,名叫姚廣孝。”
“姚廣孝?”樑俊心中直皺眉,怎麼那麼耳熟呢?
突然一個人物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樑俊驚的差點挑起來,高聲道:“啊,黑衣宰相姚廣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