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一句,是冷玥經常對夏侯宇說的,只是往往都將其中的“情”字省略,並不是爲了羞赧的遮蔽,而是從始自終,在冷玥心中那屬於感情的殿堂,夏侯宇都從未在其中佔過一席之地。
說來有些殘忍,近似冷血,可是唯有心是不會誆騙自己的。
“夏侯宇?
你怎麼會問起他呢?”
夜漸深濃,冷玥微微有些寒意,即使是身着可以禦寒的輕甲與棉衣,可仍舊感到深秋的漠冷。
冷玥輕嘆,抱着雙手,緩緩踱步。
“我和他,說得不好聽,也是相互利用罷了。
從我墜崖之後甦醒得知他是北明太子之後,到今時今日我完成攻滅西商國的心願,他一直都是我實現心願的工具,以及強有力的支持者。”
說到“工具”二字,冷玥心覺有些殘忍,但除了這二字,冷玥一時又想不出更恰當的詞語。
“僅此而已。”
冷玥略一頷首,底氣不足地補充道。
“真的是這樣嗎?”
身後傳來小心翼翼的腳步聲,不待冷玥回頭,南宮靖溫熱的氣息已然傳來,同時還有一件溫暖厚實的披風。
南宮靖將披風,仔細地系在冷玥的鎖骨之前,雙手停駐在冷玥的肩頭,不忍離開,微微用力。
“就算我不知道這個中詳細,我也看得出,他待你非同一般,你對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他對你,同樣不止於利用的關係。
紫絮,我知道你最痛恨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利用關係,南宮奕正是基於此在讓你深惡痛絕,甚至讓你最後不惜發動戰爭來將昔日自己的苦痛來加倍擲還給他。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又怎會如你說的那般?”‘’
聽此一言,冷玥的心好似有一股繾綣融煦的暖流,迤邐而過。
微微別過頭,冷玥的手,輕合在南宮靖的手上,不用相視,莞爾展顏。
“雖然我知道夏侯宇對我的情意,說實話,我也不是從未感動過。
夏侯宇,他的身上有着所有能讓這個年紀的女孩,心動和感動的理由和條件,只可惜,我是個例外。”
冷玥轉過身,深情地注視着南宮靖。
南宮靖同樣嘴角含笑地看着冷玥,雙手仍舊握着冷玥的肩,生怕自己一放手,冷玥就又會離開一般。
“誠然,他對我的好,絕對是含有情愛。
但是我清楚,我對他,卻只是敬而遠之,因爲他讓我感到,充滿邪氣的害怕。”
“害怕?”
南宮靖半是疑惑,半是驚懼地問道。
冷玥卻只是淡淡一笑,緩緩說道,“你從來都沒有看過夏侯宇的笑,只要他笑,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邪魅橫生的笑容,而且只要他一對我這麼笑,就會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當然,他都會冠以,愛我的名義。”
冷玥眼神清冷,似乎陷入到了對往事的沉思之中。
“他對我的愛,是毫不保留,是傾其所有,他說過,哪怕是要他將整個江山拱手相讓,只要我開心,就可以。
從我女扮男裝進入軍中任職一事,就可以看出他爲了我所要承擔的風險和壓力,更遑論之後我一系列大
刀闊斧的改革舉動,如果離開他的支持,我將寸步難行。
但是,我只會感激,卻永遠也不會對他有愛,因爲他始終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就算他知道,我也不會讓他那樣做。”
冷玥微微擡頭,對着南宮靖婉轉一笑。
“從前有一段時間,我還搖擺過,但現在我十分確定,我於他,只是感恩。
而且現在,不管他承不承認,我已然幫他鞏固了在國中的權勢,也算是我對他傾力相助的補償。”
“紫絮,你和他,難道真能分割得如此清楚?
紫絮,你要知道,你和他相處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
我不得不再一次提起你的傷心往事,但原諒我,我必須這般說。”
南宮靖對冷玥溫情一笑,嘴角展開一個優美好看的弧度。
“五年的時間,能讓你對南宮奕情根深種。
同樣的,五年的時間難道還不足以讓你移情?
或許,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南宮靖的手用力,徐徐地將冷玥擁入懷中。
冷玥雖然不習慣,卻也沒有反抗。
“紫絮,我不是在懷疑你。
只是,我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一切。”
冷玥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落入南宮靖的懷抱。
一切似乎來得突然,但又顯得理所應當。
冷玥的手,輕輕按在南宮靖的胸脯之上,感受到他綿長淳厚猶如海浪拍岸般的節奏。
“現在,我已經對南宮奕,完全沒有了牽絆,自然也就沒有了感覺。
或許,這世間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但就算如此,人的心對自己的誠實,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
確實,同樣五年的時間,能讓我對一個人的愛達到根深蒂固的地步,卻也能讓我始終對一個熱情似火的心,保持着冰心玉壺般的敬重,只因爲,我的心告訴我,那終究不是我的良人。”
冷玥的睫毛,投下一片沉鬱的陰翳。
南宮靖將冷玥擁得更緊了些,閉上雙目。
“時間是最不能判斷感情深淺的,就像一見鍾情並不比日久生情來得膚淺與涼薄。
如果非要論的話,你對我的情,卻是比這兩人,誰都要長遠。”
南宮靖陡然睜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冷玥。冷玥嫣然一笑,似乎連自己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轉化。
“原來,早在我未進宮之前,我們就已經定下了名分。”
南宮靖一聽,眼中盡是溫柔的波紋,難以置信地說道,“紫絮,你真的全都記起來了。”
冷玥點點頭,粲然說道,“雖然,時間、身份和立場,總是讓我們聚少離多,我們之間,認真說來也甚少可以令人爲之動容的篇章,但這份情,珍重就在於長久的默默,以及你始終對我的理解,與放手。”
冷玥的纖纖細指,繞着南宮靖胸前鎧甲的藍色穗帶。
“就算我在南宮奕的身邊、你在邊塞關山的日子,你也不曾遠離我,一如我在北明國,你深陷囹圄,卻也仍想着將我帶走離開。
我,幡然醒悟得太晚。”
冷玥的頭,更低了些。
“殿下,你真的原諒我了嗎?”
冷玥
的語氣,惴惴不安,誠惶誠恐。
忽然間,南宮靖的臉色,沉默峻冷,剛毅的線條隱藏着他與生俱來的俊美與陰柔。
“想聽真話嗎?”
冷玥點點頭,點得卻是那麼慢。
“如果你是說我們之間,那麼,我根本就沒有怪過你。
因爲我知道,越是強求,反而越是不可得,就像我曾經對皇位的渴求,與其在朝中苦苦算計,倒不如遠離權力漩渦,反而能獲利更大。
這與你,並不能相提並論。
我只是知道,若想讓你真正地、毫無顧慮與牽掛地回到我身邊,就必須讓你親自去斬斷那沒有我的過去,那樣你才能心悅誠服,才能一心一意。”
南宮靖的話,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這些話,以前南宮靖對自己說過數遍,卻每每被自己嗤之以鼻,現在真正經歷過了,才知道此中的深意良言。
“如果你是說,戰爭的事情。”
即使南宮靖再怎麼掩飾,冷玥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惻隱與悔恨。
“我是一名軍人,以你現在的身份而言,我更被侵略國的將領。
就算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介平民,連天的烽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吞噬掉如此之多的性命,又怎能無動於衷?
人命都說軍人無情,但恰恰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軍人才更有資格談論生死。
何況,這些死亡,更是你我造成的。”
南宮靖說得有些動容,眉峰緊蹙。
“之前我以爲,都是你的責任,現在想來,我的責任恐怕更大。
如果我能成功勸阻你,如果我能夠在知道你的計劃之後能在西商國的北面構築一道防線,如果我能夠快些摒棄滿腦的愚忠早日起兵,甚至於如果我當年不離開麓都而堅持在你的身邊,或許今時今日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南宮靖說得懇切,冷玥即使想反駁,也插不上話。
“所以,我有怪你,但我同樣,恨自己的無所作爲與無能爲力。”
南宮靖垂下雙眸,將有些鬆了的披風帶子,系得更緊了些。
南宮靖和冷玥,相視一笑。
“好在,現在你已經回來了,真正的,永遠的回來了。
真好,好到我不知道我應該用什麼言語來形容。”
南宮靖注視着冷玥的眼睛,戀戀不捨。
“現在,就讓我們這兩個罪人,來好好地贖我們的罪吧。
我決定,聽從你的勸告,罷兵,不再西進,只不過我有條件,麓都必須歸還我西商國的人民。”
“我可以答應。”
冷玥顯得信心滿滿。
“之前我本來決定將你們西商國三分之二的疆土統統劃去,但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只要有你的存在,北明軍的佔領恐怕永無寧日。
所以,我決定連同麓都在內的十座城池交還給你。”
“紫絮原諒我,我愛我的國家,如同愛你一樣。”
冷玥輕輕說道,“如果一個連國家都不愛的人,那麼他就不配說愛。”
南宮靖再一次,抱緊冷玥。
“真希望可以趕緊遠離戰爭,帶你去過真正自由的生活。”
冷玥忽然聲音一低,“只怕,還要等上些許時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