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心兒與綠果沒料到會這麼快, 面面相覷, 都暗暗吃了一驚,木棉接着說道:“趙嬤嬤已經往海棠苑來了, 聽說是和二奶奶商量明日的事情。”

“商量?”心兒聞言,不由得冷笑道, “將毒害二爺姨娘和腹中胎兒的罪名栽贓到我頭上, 不過便是要將我掃地出門, 如今她們奸計得逞, 卻還假仁假義來同我商議, 真是可笑。”

說罷,她走到屋內,緩緩在鏡前坐好了,望着鏡中的自己面色蒼白,便對綠果說道:“綠果, 幫我梳妝吧,既然祖母遣了趙嬤嬤來, 我自當好生迎她。”綠果點點頭,噙着淚替她小心替她梳起頭來。

不多時, 果然便瞧到趙嬤嬤走了進來。瞧到綠果正給端坐在鏡前的心兒梳妝, 她不免有些詫異,旋即忙換上一貫的笑臉, 說道:“二奶奶今日好氣色。”

心兒也笑笑,說道:“媽媽專程來,該不會只是爲了誇心兒的氣色好吧?”

趙嬤嬤笑笑, 說道:“二奶奶既然這麼說,那我便直說了。”說到這裡,她斂了笑意,朗聲說道:“二奶奶穆氏妒悍,毒殺二爺姨娘香蘭及其腹中的胎兒,已犯七出。老夫人本欲將二奶奶休出楊府,可念及二奶奶待二爺一片真心,又爲了保全楊、穆二家的顏面,便只以和離爲名,明日便送二奶奶出楊家!”

心兒聞言,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說道:“如今我已成爲都城中人盡皆知的毒婦,楊家未曾一紙休書將我休了,竟還肯讓二爺與我和離,待我真可謂仁至義盡,而我是否也該對楊家感恩戴德?”說到這裡,她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可媽媽與我都清楚,如今這一切可都是拜老夫人所賜!”

趙嬤嬤聽她這麼說,也並不意外,只笑笑,說道:“事到如今二奶奶再說什麼也毫無益處,二奶奶還是好生準備一下吧。”

心兒笑笑,又說道:“當初我嫁入楊家是請了保山、行了六禮,如今和離,老夫人難道只打算這麼輕描淡寫地讓我準備一下便了事了嗎?”

趙嬤嬤仍帶着笑,說道:“二奶奶說得沒錯,和離並非小事,老夫人自然已經知會了穆家,二奶奶母家的人,明日便來接二奶奶回去。”說到這裡,她細細打量起房內陳設來。

心兒明白她的意思,冷冷說道:“媽媽請放心,明日離開,定不會帶走楊家一針一線,而我帶來的東西,也要原封不動的帶走,一件都不能少。”

趙嬤嬤鬆了口氣,笑笑,說道:“二奶奶這麼說,我便放心了。”說着,她從袖內拿出一個名目清單來,雙手呈到心兒面前,說道:“這是二奶奶帶來楊家的嫁妝單子,上面所有的東西,二奶奶可一一清點。下午,這些東西便先送回到穆家去了。”

心兒接過單子,卻並不看它,只交到綠果手中,對趙嬤嬤說道:“楊家再不濟,也是書香門第,想來也不會做下這等被人不齒之事。”

趙嬤嬤訕笑了幾下,說道:“二奶奶請放心,定然不會少了。”

心兒緩緩坐了下來,而趙嬤嬤卻仍望着她,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心兒瞧着她,問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媽媽還不去向老夫人交差?”

趙嬤嬤望着心兒,又瞧了瞧一旁的丫鬟們,終還是將口邊的話嚥了回去,只說道:“二奶奶這裡若沒什麼事,那我便先去老夫人那裡覆命了。”

心兒點了點頭,趙嬤嬤便轉身走了出去。心兒瞧着她的背影,忽想到了什麼,忙站起身說道:“媽媽請留步!”

趙嬤嬤聞言轉過身來,問道:“二奶奶還有什麼吩咐?”

心兒望着她,半晌才說道:“不知心兒臨走時可否再見二爺一面?”

趙嬤嬤垂下頭,緩緩說道:“老夫人吩咐了,明日之前,二爺與二奶奶不可相見。”

心兒緩緩坐了下來,喃喃說道:“老夫人竟是如此狠心?”

趙嬤嬤瞧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說道:“事已至此,再見不過徒增煩惱。”

心兒搖了搖頭,趙嬤嬤瞧着她蒼白的面龐,輕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到了入夜,心兒難以入眠,只呆呆望着燭臺上明明滅滅的燈燭出神,她想到了成親那日她不小心剪滅了花燭的燭芯,不想卻真應驗了,她與楊墨的婚姻竟真如曇花一現,還未體會其中悲歡,卻已凋零。想到楊墨,她心中一針針抽痛起來,只覺得難以呼吸,她站起身來,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綠果也未曾閤眼,瞧到心兒走了出去,忙拿了件衣裳,輕輕替她披在身上。心兒瞧到是綠果,衝她笑笑,主僕二人便緩緩朝前走去。

院內一片靜謐,她擡起頭來,瞧到一彎新月正懸在半空,發着幽幽的光。心兒漫無目的地走着,時光匆匆,自己已經來這院子裡一年多了,可似乎還是頭一次這麼晚在院子裡待着。

她正想着,忽聽到似乎有人輕輕嘆了口氣,她循聲望去,便瞧到了通向書房清寧居的那扇門。心兒緩緩走近,果真聽到有人長嘆了一聲。

綠果忙拉了心兒的手,輕聲說道:“小姐,聽旁的丫鬟們說自從姨娘去了,這院子裡便常聽到有人哭,恐怕是香蘭姨娘陰魂不散。”

心兒搖搖頭,說:“哪裡有什麼陰魂之說?再者,我們未曾做過虧心事,又何必怕她。”說罷,她壯起膽子,問道:“誰在那裡?”

那人似乎聽出了心兒的聲音,忙貼在門上,焦急地問道:“心兒,是你嗎?”

心兒聽出是楊墨的聲音,忙幾步上前走到那門旁,輕聲問道:“可是二爺在那裡?”

楊墨聽到果真是她的聲音,愈發難過起來,說道:“心兒,你可還好?這幾日沒瞧到你,我、夜不能寐。”

心兒落下淚來,輕輕倚在門上,柔聲說道:“心兒一切都好。多日沒瞧到二爺,心兒也常惦念着二爺。”

綠果聽到二人吐露衷腸,心中不忍,忙拭了淚離了二人,只在一角等着。

楊墨喃喃說道:“你知道,明日之後,我們、我們便不再是夫妻了。”

心兒點點頭,說道:“心兒知道了。”

楊墨哽咽道:“都是我無能,未能護你在楊府的周全。”

心兒搖搖頭,說道:“造化弄人,二爺無需自責,日後,二爺要好生照料好自己。”

楊墨擡頭望着天上的新月,緩緩說道:“日後?沒了你在身旁,日後又有何盼頭?”

心兒只覺得心口涌上一陣陣酸楚,她緊緊靠在門上,任淚水順着臉頰落在門板上。

楊墨聽她沒有開口,愈發悲憤起來,口中說道:“老天,你既已將心兒賜予我楊墨爲妻,爲何又狠心將她奪了去,爲何啊?”他一面說着,一面用力拍着那門板,卻不妨將那門閂上的鎖震了下來。他忙抹了淚,用力將門閂打開,那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心兒不妨瞧到這門竟被楊墨打開來,正有些吃驚,便瞧到楊墨滿面淚痕,站在那窄細的遊廊口,緊緊盯着自己。瞧到心兒眼中的點點淚光,楊墨心頭一陣痛楚,忙上前伸手緊緊將她攬入懷中。心兒伏在他肩上,忍不住抽泣起來。

二人就這麼緊緊相擁着,誰都沒有開口,不知過了多久,楊墨才緩緩說道:“沒了你,我可該怎麼辦?”

心兒止了淚,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心中更加不忍起來,她伸手撫了他的臉,多日未見,他清瘦了不少,昔日神采飛揚的面孔竟黯淡無光,如同蒙了一層灰一般。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喃喃說道:“心兒,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纔好?”

心兒望着他,忽說道:“二爺,我們走吧,我們離了這楊府。”

楊墨聞言,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說道:“走?如何走?又能去何處?”

心兒望着他,半晌輕輕垂下頭來,是啊,他問得沒錯,能逃到哪裡去呢?只是這話似乎分外熟悉。

楊墨瞧她垂下頭來,也搖了搖頭,說道:“心兒,若是我們走了,祖母定然再難原諒我們。”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對,這裡是他的家,有他的祖母、他的家人,他如何會不管不顧地爲了自己而拋下他的家人?她忽有些好笑,她想到了嶽明屹,當初他不管不顧地要帶自己走,而自己卻不忍拋下家人。不想如今倒成了自己求着楊墨帶自己遠走高飛,而他便如同當年的自己一般,不忍拋下家人。想到這裡,她忽仰頭笑了起來。

楊墨瞧到了,忙問道:“心兒,你爲何笑了起來?”

心兒斂了笑,拭了眼角的淚,擡頭望着天上的新月,緩緩說道:“我只笑造化弄人,我與二爺,本就是老天牽錯了線。”

楊墨聞言,不由得有些詫異,只呆望着她,她也望着他,最後一次伸手撫了撫他俊美的面龐,緩緩對他說道:“明日一別,還望二爺好生珍重。”說罷,咬牙便轉身走了去。

他仍呆呆望着她,瞧到她轉身而去,忙伸手去拉她的手,卻只抓住她長袖的一角,她略一用力,那絲滑的袖身便滑過他蒼白的手掌,緩緩飄落而去。他望着她的背影,心如同被掏空了般痛了起來,她終還是會離開楊家,她再也不是楊家的二奶奶了,她再也不是他楊墨的妻子了。想到這裡,他閉上了眼睛,眼角的淚便一滴滴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