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

“那人嗯了一聲, 世子爺便走了出來, 說那胡嬤嬤被四小姐留在穆家了,讓他放心。那大漢知道我們可不止是來給他送信的, 便將我們帶到西北角上一個小屋子邊上,說這裡面便是小少爺和那乳母, 只是這門從外栓得死死的。

“世子爺正想着怎麼把這門給弄開呢, 卻聽見‘吱呀’一聲, 有人從那亮了燈的屋子裡走了出來, 還尖聲尖氣地問道:‘誰在外面呢?’我們都沒敢吱聲, 只都藏好了,握好了刀柄,只等着世子爺一聲令下,便衝進去將那些人都擒住。

“不想那大漢卻說道:‘秦五,你這屋子裡藏了人了嗎?我出來小解, 聽到裡面有動靜,還瞧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往那面去了。那人一聽倒吃了一驚, 一面罵罵咧咧一面倒跑到那小屋子門前,一面拿了鑰匙開了門。

“瞧他打開了門, 世子爺便大喝一聲‘動手’!那人倒被嚇了一跳, 也顧不上去瞧屋子裡還有沒有人,轉頭便想逃。指揮司的兄弟們可個個都是好身手, 誰都逃不掉,一眨眼的功夫,便將那十幾個人都擒住了。世子爺也將那穆家小少爺救了下來, 親自抱在懷中,生恐驚到了他。

“世子爺將小少爺帶回到岳家來,那些人則連夜被送到了順天府,錄了口供便關了起來。四小姐,這便是昨夜的事。”

嶽老夫人咳了一陣,便接着說道:“心兒,昨夜明峻將順兒帶回來時,順兒睡得正香,我便將他留在我屋內,只等着今日一早他醒來纔將你請了來。”

心兒忙說道:“心兒替順兒謝過老夫人。”

嶽老夫人擺了擺手,對那小廝說:“今日世子爺去了順天府,可問出了什麼?”

那小廝忙說道:“那些人在一個屋子時倒是親近,可進了順天府,才知道根本便不是一條心。那七八個福建的,只一口咬定他們是聽了沈府那小廝秦五的教唆,纔跟着去劫了穆家的小少爺。”

“可那秦五如何肯將這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只說是那福建人來找他,說是有銀子拿,他才找了幾個都城裡的混混,同那福建人一同做下這事。

“這狗咬狗,誰都不肯承認自己是主謀。順天府沒了法子,只得用了刑,那幾個福建人仍是一口咬定是沈家的主使,而那些混混只說是秦五拉他們去做這買賣。

“那秦五倒是個軟骨頭,剛上了刑便都認了,只是他這話聽着倒是讓人起疑,他竟說是他婆娘瞧到從前一起在沈府做丫鬟的人,如今竟是鳳來繡坊的掌櫃的,便下了狠心,要將這掌櫃的那小少爺綁了去,尋點銀子。”

心兒聽了不由得倒吸了口氣,此事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從前藏在沈府的事情便會爲人所知,而定會牽扯到父親沈青正,這可如何是好。她忙問道:“那他這婆娘可說了什麼?”

那小廝搖了搖頭,說道:“既然這秦五招了,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是秦五的主意,此案便這麼結了。”

“便這麼結了?”心兒不由得問道,“你是說順天府認定是沈府的下人夥同他人綁了順兒?”

那小廝點了點頭,說道:“秦五那小子不經摺騰,便招了,何況這小少爺也是藏在沈家的莊子上,順天府雖不敢牽扯到沈大人,可這秦五卻是無法逃脫干係。”

心兒還是倒吸了口氣,望着嶽老夫人,說道:“這樣說來,此事日後不免要落在沈家頭上,可老夫人您知道,此事定不會是沈家所爲。”

嶽老夫人點了點頭,說道:“只是這真正的幕後之人倒撇得個一乾二淨,順天府雖不說什麼,可終究是沈家下人做的這等子事,難免會損了沈家聲譽。”

心兒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不知這幕後究竟是何人,竟謀劃得這麼好,若是順兒沒救得出來,日後還不知要發生什麼事呢。”

嶽老夫人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面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她衝那小廝擺了擺手,說道:“你且下去吧。”那小廝忙躬身退了出去。

那小廝剛出去,心兒便瞧到世子爺夫人陳氏扶着婆婆嶽夫人秦氏款款走了進來。心兒忙抱了順兒站起身來,幾人見了禮,那秦氏便只望着她懷中的順兒,問道:“這便是順兒?”

心兒不由得“咯噔”一下,她忙帶了笑臉,說道:“回夫人的話,這便是順兒。”說着,她對順兒說道:“順兒,見過夫人。”

順兒瞧了瞧秦氏,也不說話,只望心兒懷裡鑽去。一旁的嶽老夫人瞧到了,忙說道:“順兒昨夜受了驚嚇,你們便別難爲這孩子了。”

秦氏笑笑,在嶽老夫人身旁坐了下來,緩緩說道:“聽明峻媳婦說昨夜明峻去救了穆家的小少爺回來,如今在母親這院子裡,媳婦聽着稀罕,便來瞧瞧。”她一面說着,一面瞧了心兒一眼。

嶽老夫人笑笑,說道:“真是樹大招風,竟有人動了歪心思要將順兒劫了去換銀子。所幸他娘倒是個有沉穩不慌亂的,請了明峻去將這孩子救了出來。”

秦氏擡眼笑盈盈打量了心兒一番,才說道:“都城中都說鳳來繡坊的穆四小姐心思最是巧妙,不想竟也是個有膽識之人,果然是與衆不同。”她將最後那幾個字說得分外慢了些,似乎是在慢慢咀嚼這幾個字的深意。

嶽老夫人聽了這話,不由得擡眼望了她一眼,再瞧到一旁的世子夫人陳氏只饒有興致地望着順兒,她心中明白了,便緩緩說道:“心兒一人帶着順兒長大,自然比旁人要更辛苦些,加之這鳳來繡坊生意昌隆,靠得也是她的聰慧心思,這些年下來,她自然要比旁人強些。”

秦氏不妨嶽老夫人竟稱她爲心兒,還句句都向着她說話,看來,老夫人竟打得是這樣的心思。秦氏暗暗有些擔心起來,可面上仍帶了笑,問道:“四小姐,順兒今年幾歲了?是什麼時候的生辰?”

心兒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嶽老夫人,才說道:“順兒虛齡三歲,是六月二十二的生辰。”

秦氏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在想着什麼,半晌才笑着說道:“順兒這孩子瞧着倒是比旁的孩子要高出不少,他性子乖巧,誰見了都喜歡,有他在身邊,母親的咳疾似乎都好了不少呢。”

“若是四小姐願意,便將順兒留在府上,陪着母親說話也是好的,四小姐不會不捨得吧?”說罷,她擡眼笑盈盈地望着心兒。

心兒聞言,暗暗吃了一驚,看來秦氏已經知道順兒的身世了,纔要將順兒留在嶽府。她正想着該如何答她,卻聽到嶽老夫人說道:“順兒個頭是高些,可終究年齡還小,又受了驚嚇,如何能離得了他娘?再說你們也知道的,我一向清淨慣了,順兒在這裡一夜還行,日日留在我身邊,我這身子骨也吃不消。”

心兒也忙對秦氏說道:“夫人喜歡順兒,是順兒的福氣,只是順兒他受了驚嚇,一時恐怕離不了人,待日後他好些了,心兒定會常帶順兒來瞧老夫人與夫人。”

秦氏不去瞧她,只望着她懷中的順兒,緩緩說道:“你常帶着順兒來瞧我們,這成了什麼了?若是四小姐真有心,便將這順兒留在岳家,我們自會好生待他。”

心兒忙抱緊了順兒,緩緩說道:“夫人,順兒他還小,自出生後便沒離開過我,如今更是離不得我,還望夫人體諒。”

秦氏仍瞧着順兒,意味深長地說道:“四小姐還未嫁人,若是日後許了人,難道要帶着順兒嫁過去不成?”

心兒望着她,搖了搖頭,說道:“我既有了順兒在身邊,便不會讓他認旁人爲父的。”

秦氏聽她這麼說,不由得倒吸了口氣,沉了臉,說道:“若依四小姐所說,那四小姐若是再嫁人,便只打算嫁與這順兒的爹爹?”

心兒望着她,笑了笑,說道:“心兒本是和離之人,若是順兒的爹爹不棄,那心兒自然會帶着順兒出嫁,若是他的爹爹不願或不能將我們母子迎娶進門,那心兒便再不嫁人,只一心將順兒養育成人。”

秦氏不妨她說出這番話來,正要說話,便聽嶽老夫人不住地咳了起來,她忙起身替她撫着背,又命丫鬟們捧了漱輿與茶來。

半晌,嶽老夫人才止了咳,緩緩說道:“順兒這麼聰明的孩子,連我瞧到了都喜歡,更別說他的爹爹了,若是他的爹爹瞧到了,定也歡喜得很。”

秦氏瞧了瞧心兒,又轉眼瞧了瞧順兒,問道:“順兒,你可知道你爹爹是誰?”

順兒點了點頭,說道:“爹爹是大英雄。”

秦氏聽他這麼說,想到了嶽明屹,不由得紅了眼眶,問道:“那順兒的爹爹爲何不來瞧順兒?”

順兒望了心兒一眼,大聲說道:“順兒長大了,爹爹就來瞧順兒了。”

秦氏聞言,忙拭了眼眶,只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半晌才嘆了口氣,不再開口。

嶽老夫人也嘆了口氣,說道:“順兒回來後還未回穆府去,想必我那老妹妹定掛念這孩子了。”

心兒點了點頭,便站起身來,對她說道:“順兒能逃過此劫,多虧嶽府出手相救。岳家的恩情,心兒與順兒定銘記在心。”說罷,她便拉着順兒,母子二人便跪了下來。

嶽老夫人瞧到了,忙說道:“快起來,我說過了,你無需謝我,我們岳家出手,是爲了順兒,更是爲了他爹爹。”

心兒帶着順兒磕了三個頭,才站起身來。秦氏瞧到她二人真要走了,仍想說什麼,卻不妨身旁的世子夫人陳氏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擡眼瞧到嶽老夫人皺着的眉頭,便不再多說什麼,隻眼睜睜瞧着母子二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