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

到了二十九一早, 二少爺院中便忙乎了起來, 早有粗壯的婆子進來將那些大件些的器皿仔細擡到了新院子,心兒和黃鸝、黃鶯拿了些自己收拾好的包袱便跟着衆人一道去了玉藕軒。

早有馮嬤嬤、曲嬤嬤、王嬤嬤使喚着小丫鬟彩月、彩明、彩蓮、彩蝶、香秀以及一干粗使婆子們, 將二少爺的細軟物件、筆墨書籍、新奇玩意都擱置好了,又將那養着金絲雀、鳳頭鸚鵡、畫眉、八哥的各色鳥籠一一懸在廊下。

黃鸝、黃鶯進了裡間, 將香衾軟枕、清紗羅帳在牀榻上鋪置好, 心兒只將花梨書案上的各色筆筒、方硯擺好, 又取來一個脫胎闊口白瓷花觚來, 將從外面折來的兩團黛色繡球插在斛內, 給這書桌添了幾分顏色。

剛收拾妥當,就聽門外傳來人聲,心兒和黃鸝、黃鶯忙停了手中的事情朝門口走去,還未到門口,就見湘竹簾掀起, 大奶奶陸氏、二奶奶楊氏帶着一干丫鬟嬤嬤們走了進來。二人身後跟着大少爺沈伯彥、大小姐沈玉柔、二少爺沈仲彥、三少爺沈叔彥、二小姐沈玉容以及他們身邊的丫鬟們,再往後是鮮少出來的蔡姨娘和四少爺沈季彥。

衆人將這屋子裡裡外外都看了個遍, 都贊這玉藕軒小巧雅緻,倒也是個好院落。

二少爺沈仲彥心中歡喜, 只一味地謝過衆人的誇讚。他忽瞧到了書案上的黛色繡球花, 一高一低錯落有致,配着白瓷花觚分外鮮豔, 他知只有心兒才如此巧妙能插出這般簡潔素雅的花來,便在人羣中尋她,可一圈望下來, 卻沒瞧到她,他忽想到她臉上傷痕還未褪盡,定是不願見人,便沒再刻意去尋,只陪着陸氏與楊氏說話。

到了下午時分,送走了衆人,他便換了外出的衣服,與大少爺一同出了府,直到晚上掌燈時分纔回來。

心兒正在同黃鸝、黃鶯一面說着話,一面繡着手中的帕子,進了八月便是二少爺沈仲彥的生辰,心兒前幾日出府時買了兩塊鬆綠色的棉布帕子,這幾日便拿出來繡着,備着給他做壽禮。

黃鸝、黃鶯瞧到心兒手中繡出的那鸚哥活靈活現,便誇讚了一番,三人正說着話,便聽到院子裡傳來沈仲彥的聲音,知他回來了,心兒忙將那帕子收進了匣子裡,隨着二人迎了出去。剛掀起湘竹簾,就見他面色潮紅走了進來,還未走近,便聞到一陣重重的酒氣。

黃鸝仍是快人快語,說道:“二少爺這是吃了多少酒?人還沒進來就聞得到氣味。”

黃鶯忙上前將備好的溼帕子遞給沈仲彥,伺候他淨了臉和手。

他一面擦這手,一面說道:“今日人多,不知不覺就吃多了酒。”

黃鶯見他仍有些醉意,便問道:“二少爺可要吃些醒酒的湯來?”

他搖搖頭,說道:“不必了,睡一宿也便好了,今日才搬到這院子裡來,若是被母親得知我在這院子頭一日便吃了酒,可了得?”

黃鸝笑道:“二少爺既知道今日才挪了過來,如何還會出去這麼久纔回來,還弄得一身酒氣。”

沈仲彥也笑道:“明日嶽三哥便要隨大軍北上了,今日安郡王做東,邀了衆人給嶽三哥餞行,去的都是些相熟的公子爺,一時便多吃了幾杯。”

心兒忽聽聞明日嶽明屹便要出征了,心中不免有些意外,又想到瓦刺猖獗,又異常勇猛,他此去定然兇險萬分,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忽她意識到自己的擔憂,心下又一怔,不知何時起,自己竟然會擔心起他來,而聽聞他要走了,心中竟涌起一絲悵惘。

正當她心緒起伏時,忽聽到沈仲彥她的名字,她忙擡眼望向他,只聽他說道:“心兒,你怎麼了?可是今日受了累?”

心兒忙笑笑,說道:“並沒有受累,許是今日起來得早了些,身上倒是有些乏了。”

沈仲彥說道:“今日一大早就開始忙,定是有些乏了,你們都早些歇息去罷。”

黃鸝、黃鶯便進裡間伺候沈仲彥換衣服洗漱,心兒先退了出來到西面的房間洗漱了睡下來。

第二日一早,沈仲彥又換了外出的衣服,仍隨着大少爺去了,到了晌午時分纔回來。

黃鸝見他回來時袍子、靴子上都是灰塵,便笑道:“二少爺這是去哪裡了?怎麼弄的灰頭土臉的?倒像剛從土裡鑽出來似的。”

心兒和黃鶯在一旁抿着嘴笑,沈仲彥也笑笑,說:“今日去北郊給嶽三爺送行,不想倒是起了風,往來兵馬又多,便弄得一身灰來。”

幾人都笑了,忙着給他端了水來,讓他洗了,又去了裡間換了衣服,重新梳了發,方纔出來。

沈仲彥見到心兒正給那繡球花換水,便說道:“我便知道這繡球是你的心思,論雅緻,沒人能比的過你了。”

心兒莞爾一笑,說道:“二少爺又拿奴婢說笑了。”

沈仲彥在書案前坐下,忽然想到了什麼,起身去廳裡取了本書來,對心兒說:“你瞧,我新得書。”

心兒接過來仔細一看,正是前朝大學士吳慎的《楓樵雜談》。

沈仲彥語氣中掩飾不住的興奮,說:“這冊書和上次大哥給我的那冊《梅亭軼事》,是吳大學士留下來的兩冊雜論,統共就這麼兩冊,竟被我得了,這下可都齊了。”

心兒低頭翻着手中的書,只見中間一頁的一角竟有一滴墨跡,便問:“二少爺是怎麼得的這本書?還有墨跡滴在上面。”

沈仲彥也看到了這墨跡,只笑了笑,說:“說來倒也奇了,嶽三哥倒是記得下個月是我的生辰,今日便把這本書當賀禮送於我,這上面的墨跡恐是他翻看時留下的。”

心兒抿嘴一笑,心裡想:他那日還笑沈仲彥最愛看些雜書野史,不想他自己也瞧這樣的書,興許還提筆記下了什麼,否則怎麼會留了墨點在書上。

沈仲彥見心兒不說話,便接着說道:“平日只覺得嶽三哥雖高大挺拔,卻冷峻了些,並不算得上是好相貌,今日見他身着鎧甲,才知他英姿颯爽,意氣風發,竟是旁人萬萬不可及的。”

心兒仍低着頭,可卻沒看書上的字,她忽也很想去瞧瞧他身着鎧甲的摸樣,他棱角分明的面龐襯着冰冷的鎧甲,定會更加冷峻。

沈仲彥見心兒仍低着頭,便仍自顧自地說着:“這嶽三哥昨日也是怪了,他吃了酒,竟拉着我,說要同我討一個人。”

心兒一怔,便擡頭望向他,他仍繼續說着:“你說好笑不好笑?我知他要討的是誰,可他如何會向我討,該向父親、母親去討,何況也該請了保山上門提親,怎麼能巴巴的找我來討。”

說到這裡,他怔了一怔,忽想到那日在觀蓮齋,嶽明屹似乎提過想將心兒要到嶽府去,他口中所說之人,莫不是心兒?他忙去瞧心兒,卻見她已垂下頭去,只翻看着手中的書。

他略想了想,還是鬆了口氣,便瞧心兒擡起頭,問道:“嶽三爺可是想要討大小姐?”

沈仲彥瞧她眼中波瀾不驚,並無異色,便點了點頭,緩緩說道:“除了大姐,還有何人能入得了嶽三哥的眼?”

心兒眼前浮現出大小姐端莊的摸樣和她腮邊淺淺的酒窩,便笑笑,說:“那是自然。”

沈仲彥仍望着她,皺了眉,說:“可仔細想想還是覺得蹊蹺,聽大哥說竟是嶽三哥親口同嶽老夫人講怕誤了大姐年華,纔不肯將親事定下來,可昨日似乎卻改了主意,又要來找我討人。這可並不像是嶽三哥一貫的做派。”

心兒不知他心下思量着什麼,便笑笑,說道:“恐是離別時方纔知佳人難得,才愈加覺得難以割捨。”

沈仲彥瞧她面色平靜,便鬆了口氣,只搖了搖頭,說:“這是你們女子的想法,嶽三哥向來不會把這些兒女私情放在心上。”

心兒便不再言語,只低頭瞧着手中的書,瞧到那墨點,忽想到嶽明屹腰間那枚墨色玉佩,不由得伸出手指輕輕撫了撫那墨點。

沈仲彥沒瞧到,仍有些不解地說道:“可昨日嶽三哥衝我說完這話,他便自己搖了搖頭,說什麼,也罷,此去還不知何年才能回來,若是能回來還好,若是回不來,豈不是誤了她。你聽聽他這話,豈不是把講給嶽老夫人的話又講了一遍?”

心兒回過神來,緩緩將手從那墨點上移開,說道:“許是三爺昨日吃了酒的緣故罷。”

沈仲彥搖了搖頭,說:“嶽三哥海量,昨日那點酒,根本算不得什麼。”說着,他在書案前坐下,說道:“也罷,不去想他了,嶽三哥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只盼他和嶽將軍、世子爺能早日得勝歸來,衆人也能放下心來。”

心兒點點頭,說:“西北的黎民百姓也能免遭塗炭,以後便能安居樂業了。”

沈仲彥不妨她這麼說,只覺得她果然是心地善良,卻不知她家人仍在西北,生死未卜。

二人又說了一番話,就見大少奶奶院子裡的小丫鬟素紋來叫二少爺去用飯,二少爺便放了書往福祿居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晚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