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心兒長嘆了口氣, 說道:“你們爲了攀附, 不惜要了二爺姨娘與孩兒的命,匆匆忙忙與髮妻和離, 又大張旗鼓尚了長公主,你們可曾問過他, 他心中可願意?如今楊府出了事, 你們便又將這保下楊府的擔子架在他肩上, 你們把他當成了什麼?可爲他想過?”

楊氏指着心兒的手忽顫了起來, 她望着心兒, 半晌才顫聲說道:“你又如何知道墨兒他心中不願意?能成了駙馬爺,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

心兒望着她,昔日豐腴的她如今消瘦了不少,那一層層豔麗的衣衫裹在她身上,仍掩不住她枯瘦的身形。心兒輕輕嘆了口氣, 從前那般明豔動人、顧盼生姿的二夫人楊氏,竟隨着這楊府的敗落也變得面目全非, 如同一片枯葉般凋零了。

楊氏見她不說話,正要開口, 卻聽到身後有人叫了聲“母親。”她這才緩緩轉過頭去, 便瞧見三奶奶劉氏款款走了來。

她上前輕輕扶了楊氏的手,說道:“母親出來有些時候了, 也該回去了。”

楊氏垂下頭,輕聲說道:“也好,這外頭可真是冷呢。”

劉氏衝心兒笑笑, 便扶了楊氏轉身望西面的園子去了。心兒瞧着她二人走遠了,才轉過身,往翠煙閣去了。

心兒自那日瞧到楊氏之後,便也略加留意了一番,不知是何故,倒鮮少再在園中瞧到楊氏了。

一日,心兒正在屋內做着針線,便見有婆子來,只說夫人陸氏請她往福祿居去。

到了福祿居,心兒便瞧到老爺沈清正與夫人陸氏正在屋內等着自己了。他二人瞧到心兒來了,便將手中的冊子擱了下來。陸氏便說道:“心兒,再過十多日便是你出閣的日子,老爺與我已將你的妝奩備齊了,你瞧一瞧吧。”

她一面說着,一面將手中的冊子遞到心兒手中。心兒接了過來,卻也並未多看,只說道:“有勞父親與夫人了。”

沈清正擡眼瞧了她一眼,說道:“你與明屹的親事是聖上指的婚,自然也有不少宮裡的賞賜,都記在這冊子上了。”

心兒點了點頭,他輕嘆了口氣,說道:“你自幼不在爲父身邊,又經歷了不少磨難,爲父心中也頗多愧疚,便囑咐了夫人好生爲你置辦妝奩,這些東西都是爲父與夫人的心意,也盼着你日後在岳家不要受半點委屈。”

心兒笑笑,說道:“父親與夫人的心意,女兒記在心中。”

沈清正微微點了點頭,便問道:“你身邊伺候的人少,夫人有心爲你挑幾戶可靠的奴僕,隨着你去岳家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心兒擡眼瞧了瞧二人,說道:“女兒身邊一向只有綠果一人照料,倒也慣了,沈家的奴僕,女兒倒是瞧中了一家,還望父親與夫人將她母子二人賞給女兒,隨着女兒去岳家。”

“哦?”沈清正問道,“不知心兒瞧中了何人?”

心兒笑笑,說道:“女兒想帶了從前壽安堂的胡嬤嬤與她的二人大魁去嶽府。”

沈清正與陸氏互相瞧了一眼,陸氏便問道:“這胡嬤嬤與她兒子胡大魁如今在莊子上,不知心兒如何想着要將她母子二人要了去?”

心兒擡眼望了眼沈清正,緩緩說道:“胡嬤嬤母子二人於心兒有恩,若不是他二人,順兒便不會那麼快尋了回來。興許再也尋不回來了。”

沈清正聞言,望了望心兒,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他母子二人既是心兒的恩人,便也是我們沈家的恩人,多賞些銀子,日後便隨着心兒去嶽府罷了。”

心兒笑了笑,垂下眼,輕聲說道:“心兒謝過父親大人。”

他不再多言,只站起身來,離了福祿居。

陸氏瞧他的身影不見了,才斂了笑,只說道:“這嫁妝冊子你也瞧過了,人你也選好了,沈家便再也不虧欠你了。”

心兒擡眼望着她,笑了笑,說道:“心兒從未覺得沈家虧欠自己,所謂虧欠,不過是老爺與夫人如此覺得罷了。”

陸氏張了張口,心兒卻站起身來,輕輕福了個身,便也離了這福祿居,這福祿居內曾留下自己多少身影,不管是沈家的小丫鬟、楊家的二奶奶,還是如今的二小姐,想必日後,自己也鮮少會來這裡了。

轉眼到了二十,便是心兒出閣的日子,昨日岳家便已將順兒接了過去,他雖捨不得心兒,可好在有嶽明屹在,便只得離了沈府,同嶽明屹一樣,一心只盼着心兒早些到岳家來。

心兒一襲品紅大妝端坐在屋內,只瞧着身邊的婆子丫鬟將那沉甸甸的鳳冠小心戴在自己頭頂上,她只覺得頭上一沉,擡眼瞧着鏡子中的自己,鳳冠霞帔,臉頰似乎比平日更添了幾分紅暈來。

她瞧着自己,忽想到了從前自己坐在百花塢內等着嫁去楊家的情景。那時的自己雖也是鳳冠霞帔,勻了厚厚的粉,染了胭脂,可面色卻仍是那麼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遠不如今日這般紅潤。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臉頰,一旁的綠果瞧到了,笑着說道:“小姐今日的氣色可真好。”

心兒笑笑,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她擡起頭,便瞧到外祖母穆老夫人正在蔣氏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她忙站起身來,正要行禮,卻被穆老夫人一把拉住了,只說道:“心兒,外祖母想你了,來瞧瞧你。”

心兒只覺得鼻子一酸,她忙說道:“這些日子心兒不在,外祖母可還好?”

穆老夫人點了點頭,說道:“外祖母的身子好着呢,心兒不要記掛,日後去了岳家,你只照料好自己,照料好明屹與順兒,外祖母這心便放下了。”

心兒忙用帕子拭了淚,說道:“您只管放心,心兒自會照顧好自己,更能照料好明屹與順兒。”

穆老夫人伸手撫了撫她的臉,緩緩說道:“瞧着你長大了,外祖母這心便也安穩了,不管今後遇到什麼事,我的心兒定能處置妥當的,再沒什麼人、沒什麼事能難得住你了。”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穆老夫人伸手替她拭了眼睛的淚,便聽到有婆子進來說道:“岳家的花轎已經到了,二小姐也該出去了。”

心兒望了穆老夫人一眼,瞧着她慈愛的目光,她忽覺得渾身暖了起來,便辭了她隨着衆人起身往前廳去了。

到了前廳,沈青正與夫人陸氏已在等着她了,心兒拜過二人,沈青正囑咐了幾句,陸氏便拿起那大紅錦緞蓋頭,輕輕蓋在她頭上,她只覺得頭上一重,接着眼前便只瞧得到一片赤色與腳下的方磚。

綠果小心將她扶了起來,她跟着綠果,緩緩出了門,便聽到那鼓樂聲愈發響了起來,不知走了多久,綠果才停了下來,輕聲說道:“小姐當心,要上花轎了。”心兒也停了腳,只順着綠果上了大紅的花轎。

她剛坐定,那轎子便穩穩地擡了起來。她望着眼前的大紅蓋頭隨着這轎子的起伏不住地晃動着,心裡卻漸漸安穩起來,她低頭望着自己手中大紅的帕子,嘴角不由帶上一絲甜蜜的笑來。

她知道離自己這轎子不遠的前方,嶽明屹正騎在馬上。

不管日後如何,她都不再害怕、不再惶恐,更不會逃避,因爲她知道,自己已並不是從前那個心兒了。而前方等待她的是那個守候了她十載多的男人,他正眯着那狹長的眼睛,等待着她的到來。

三月的都城,柳嫩花香、鶯啼鳥囀,自是一派濃濃春意。人們圍在最熱鬧的街道兩旁,都伸長了脖子望着路中緩緩行來的一隊迎親人馬。

嶽明屹一襲大紅喜服坐在馬上,他一貫冷峻的臉上竟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來,只眯着眼睛望着前面,時不時揮一揮手,身後的兩位小廝便將盆中的銅錢抓出一大把撒向兩旁。

人羣便騷動起來,一面忙着低頭去撿那四散的銅錢,一面口中說道:“三爺大喜了!”。

一些人不明就裡,便問身邊的人:“這冷麪三爺娶得是哪家的小姐?如何會如此大肆操辦?”

有知情的人大聲說道:“你們不知道嗎?這岳家三爺娶得正是沈家的二小姐,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聽說這樁婚事,竟是皇上賜的婚!”

一旁的人恍然大悟,只說道:“難怪這三爺眉眼間都是笑,竟是皇上親賜了婚,那可是天大的擡舉了。”

可也有人不明白了,問道:“先前只聽聞這皇后娘娘有一兄一弟。倒並未聽說過還有親妹妹。”

那人故作神秘地笑笑,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沈家二小姐的身世豈是我等能知曉的?”

旁人還要細問,那人卻也不多言,只忙着伸手去接那散來的銅錢。

而他身旁正有一人一襲銀白長袍,望着那大紅花轎出神,精緻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悲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