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識

他瞧到衆人都到齊了, 便緩緩展開那聖旨, 讀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吏部尚書沈青正平亂有功、乃朕之肱骨之臣, 朕豈吝於褒獎?茲特授爾爲陳國公,沿襲子孫。沈家女合心, 聰慧過人, 賢淑沉靜, 特賜予顯武將軍嶽明屹爲妻。欽此!”

衆人忙磕頭領旨, 心中卻不由得都暗暗吃了一驚, 只知聖上要爲嶽明屹賜婚,不想竟是如此皇恩浩蕩,不僅將這陳國公世襲的爵位封給了沈家,還竟封了嶽明屹爲顯武將軍。岳家一門竟封了兩位將軍,實屬罕見, 可見聖上對嶽明屹的器重,想必日後定是不可小覷。

那公公瞧到衆人仍有些愣神, 便笑着對沈清正說道:“恭喜陳國公大人喜得賢婿。”

沈青正忙回過神來,將那公公請到當中坐了下來, 才說道:“讓大人見笑了, 顯武將軍之事沈某倒未聽到半點風聲。”

那公公一面笑着,一面拍了拍他的手, 說道:“聖上與顯武將軍一向親厚,不同於旁人。那日無意聽到幸親王說要爲岳家做保山,聖上便動了爲顯武將軍賜婚的念頭。加之這合心小姐不是旁人, 正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聖上自然也歡喜。只是聽聞岳家老夫人身子不爽利了,國公大人,這親事可要快着點。”

沈青正忙說道:“大人所言極是,既是聖上賜婚,沈某萬萬不敢耽擱了。”

他二人又說了幾句,那公公便起身告辭了,沈青正忙命人封了銀子,只將那公公送了出去才作罷。

沈家大老爺封了陳國公,而他與外室生的一個女兒竟被皇上賜給了新封的顯武將軍,沈家一時兩樁喜事,上上下下都歡喜不已。人們也都有些好奇起來,想去瞧瞧這剛接回來的小姐長什麼模樣,竟是如此大富大貴之命。

心兒仍住在從前住過的壽安堂,這院子雖小,卻小巧別緻,自心兒離了後,便再無人住過這裡,屋內仍是從前的模樣。只是如今這院子裡不像從前那麼冷清了。

一來是因有順兒在,不管哪裡都帶着幾分熱鬧與生氣來。在者如今心兒已是沈家名正言順的二小姐,往來的人們便也多了起來。大奶奶柳氏與二奶奶杜氏便常帶了幾位小少爺和小小姐來瞧心兒,院子裡倒也難得清靜。

又過了幾日,心兒大婚的日子便定了下來,是半個月後的二月二十,沈家上下便爲心兒的婚事忙碌着。

心兒平日除了同府內衆女眷說說話外,便只留在壽安堂內,一面在一個大紅抹胸上繡着一對五色鴛鴦,一面陪着順兒,日子過得倒也平靜。

一日,她正在房內瞧着熟睡的順兒出神,聽到院子裡似乎有人說話,她走到門邊,便瞧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心兒忙叫了聲:“黃鶯姐姐。”

黃鶯不想這新接回來的二小姐竟真是心兒,一時愣住了,半晌,才輕聲說道:“這幾日聽她們說二小姐長得和從前的小丫鬟心兒一模一樣,我不信,便過來瞧瞧,不想竟真是你。”

心兒忙將她拉進屋內,上下打量着她,她已不是丫鬟的打扮,穿着一身簇新的窄襖長裙,還披着一件鵝黃的錦緞斗篷。心兒瞧到她,也不免有些感傷,只說道:“當時走得匆忙,未來得及向兩位姐姐打招呼。”說到這裡,她忽想到了黃鸝,不由得問道:“怎麼沒有瞧到黃鸝姐姐?”

黃鶯抹了淚,說道:“去年黃鸝她家人將她贖了出去,她便離了沈府,聽說已經嫁人了。”

心兒點了點頭,瞧着她的打扮,便問道:“那姐姐可是也嫁了人?”

黃鶯紅了臉,一面低頭輕輕撫了撫肚子,一面說道:“也沒什麼嫁不嫁的,不過在二爺身邊伺候久了,也慣了。”

心兒瞧她的神情,又瞧到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忽明白過了,拉了她的手,輕聲說道:“二哥的性子姐姐最清楚不過了,在二哥身邊也是好的。”

黃鶯笑笑,只瞧着她,說道:“今日瞧到你,忽想起從前這府裡的丫鬟們了,當年我們一起的幾個,秋露離了沈府,春雨沒了,冬雪被攆了出去,只黃鸝和夏晴最好,被孃家贖了出去,都已嫁了人,如今留在這府裡的,便只有我與素心了。”

聽她提到素心,心兒忙問道:“素心姐姐還在府中?”

她點了點頭,說道:“心兒你或許還不知道,素心早已嫁給了大爺身邊的周順,如今已是有了兩個孩子了。”

心兒聞言,也便替她高興,說道:“周順哥哥最是可靠,素心嫁過去,是最好不過了。”說到這裡,她忽想到了冬雪,便問道:“聽說冬雪被攆了出去,可還有她的消息?”

黃鶯想了想,輕嘆了口氣,說道:“冬雪打錯了算盤,竟一碗藥要了春雨母子二人的命。後來事情敗露,她知逃不過,便索性連夜離了沈府,本以爲再沒她的消息了,可不想前些日子竟聽說,她這些年竟去了那爺們們尋歡作樂的地方,你瞧,她這不是糟蹋自己嗎?”

心兒不妨她這麼說,吃了一驚,黃鶯瞧到她臉上的神色,便接着說道:“別說是你不信,我們也不信,聽說還是在那都城最熱鬧的樓裡。”

心兒回過神來,只問道:“姐姐你如何知道這冬雪的下落的?”

黃鶯嘆了口氣,說道:“前些日子都城出了一樁事,只說秦五綁了別人家的小少爺,想換銀子,後來被官府抓了去,如今還沒回來呢。她娘秦大家的隻日日替他喊冤。”

“他娘只說是那冬雪不知在那青樓認識了什麼人,託了她表妹香秀找到了秦五,誘了秦五做下這樁買賣,可如今出了事,衆人竟都撇了個乾淨,只把秦五留在裡面了,他娘恨得牙癢癢,卻再找不到冬雪了,隻日日指着那香秀罵。”黃鶯說罷,輕輕搖了搖頭。

心兒忽聽到提到這事,又將這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一遍,不由得倒吸了口氣,若是黃鶯說得沒錯的話,那秦五定是被旁人利用了,而這人若是寧國侯府的人,那極有可能常去雲醉樓的潘家四爺。

黃鶯瞧到心兒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忙說道:“你難得回來,便也不說這麼多旁人的事了。”

心兒回過神來,忙笑笑,二人便又拉了手講起了從前的事,一時順兒醒了,二人便又圍了順兒說了一番話。

送走了黃鶯,順兒便也坐不住了,只嚷着要出了院子玩耍,心兒便只跟在他身後,瞧他一溜煙便要往翠煙閣去。

還未走出多遠,順兒便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所幸綠果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了。心兒擡眼便瞧到了那雙桃花眼,雖塗了粉,可眼角的細紋卻難以掩飾。

心兒笑笑,只叫了聲:“二嬸。”

楊氏垂眼瞧了瞧順兒,又瞧了心兒一眼,才緩緩說道:“二嬸?真沒想到你還有叫我‘二嬸’的一日。”

心兒衝綠果擺了擺手,綠果會意,便同乳母牽了順兒的手,帶他仍往翠煙閣去了。心兒瞧她幾人走遠了,才轉身對楊氏說道:“許多事情,都是二嬸未曾料想到的。”

楊氏冷笑一聲,說道:“二小姐也別太得意了,若不是皇上賜了婚,沈家也不會將你接了回來。”

心兒擡眼望着她,她仍是從前那華貴豔麗的妝扮,只是這華美簪釵下的容顏卻失了往昔的光彩。厚厚的脂粉仍掩蓋不住她蒼白的面色,倒顯得塗了胭脂的雙脣紅的刺目起來。

心兒垂下眼去,卻瞧到她一雙纖長的手忽有些乾枯起來,緊緊攥着大紅的帕子,手指上的青筋愈發有些觸目,心兒忙挪開目光,只望了望她手上血紅的瑪瑙戒指,說道:“沈家如何,我並不在意,既二嬸這麼說,想必也知道,過不了幾日,我便會離了這裡。”

“哼,”楊氏輕輕哼了一聲,說道:“如今你已是沈家的人,不管你嫁去哪裡,都會受沈家牽連和制約。”

心兒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二嬸一心以楊家爲重,自然會受到楊老夫人的制約,也不免受到楊府的牽連,而我卻不會。”

“楊家是我的母家,我自然要以楊家爲重!”楊氏一字一句地說罷,擡眼瞧了心兒一眼,緩緩說道:“二小姐若仍在楊府中,定不會講出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來。”

心兒笑笑,說道:“我能離了楊府這是非之地,也是託了楊老夫人的福,若不是楊老夫人一心攀附,我恐怕如今日日在楊府中惶恐不安。”

楊氏攥緊了手,厲聲說道:“楊家不會這麼容易便倒了,你可別忘記了,墨兒可是駙馬爺!”

心兒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寧國侯從前如何炙手可熱,如今又是什麼光景,想必二嬸心中也知道,恐怕即便是長公主與宮裡的太后娘娘也未必能能保得下楊家。”

楊氏忽瞪大了眼睛,眼中的紅血絲瞧着分外有些駭人。她伸手指了心兒,說道:“你別高興的太早了,墨兒定會救的下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