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侍女扶着她進了主屋,其餘的自然不需要她操心,帶來的僕婦下人會替她收拾妥當。
她來這裡,只不過是想懲罰家中那個敢出言頂撞她的兒媳,又不是來受苦的。就算她想受苦,駙馬也不敢讓她吃苦。否則慶隆帝怪罪下來,他如何吃罪得起。
於是,靖安公主此番上山,光是箱籠就足足擡了二三十個。裡面應有盡有,從四季衣物到衣食住行,甚至連子孫桶也都齊備了。
這麼一來,這座院子就變了樣。
廊下掛了精美的宮燈,房中鋪了上好的波斯長絨地毯。一尊瑞獸青銅香爐蹲在牆角處,從它的口中,吐出嫋嫋的青煙,沉香的味道在房中瀰漫開來。
駙馬生怕她受了委屈,除了靖安公主常用的幾個貼身侍女外,家中能幹的婆子、媳婦等下人,俱都派了來,共有三十來人。
這麼些人,她的院子裡定然是住不下的,靜塵又撥了一個空院子出來,安置她們。
不愧是公主府的下人,忙而有序的將這一切佈置好,才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若只是但看這座院子,只會以爲是某個權貴府邸中的院子,而非置身庵堂之中。
房中已經燃起了上好的銀霜炭,暖意融融。靖安公主去了大氅坐在窗下,絳紫色的衣裙將她的身姿勾勒出來。
已經知天命的她,稍見豐盈卻韻致不減,面上肌膚已經鬆弛了,出現細細的皺紋。但卻保養得極好,肌膚仍然細滑,不顯老態。
她用手撫着那一株水仙花,面上神情端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伺候着她的貼身宮女,悄無聲息的沏好了她愛喝的雨前龍井,擺上了糕點。便安靜的侍立在側,不敢發一言。
少頃,靖安公主才問道:“良辰,這庵中還住着誰?”
她問得有些模糊,方纔一直扶着她的那名侍女明白她話中所指,上前回稟道:“啓稟公主,還有四位太妃,一位先帝膝下的庶公主。”
“哦?”靖安公主未曾料到,這宮中還有別的公主,問道:“是誰?”
“七公主。”
“原來是她。說起來,也是個命苦的。”但衛思婕在宮中時,就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小透明,連個封號都沒有拿到手。作爲先帝幼妹的靖安公主,哪裡將她放在心上過。
不過到了此地,橫豎沒有什麼玩樂。倒不妨擇日去瞧瞧這位命苦的侄女,看看她過得如何?
良辰是她身邊的心腹侍女,見她有了閒聊的興致,便大着膽子問道:“殿下,這裡剛剛去了一位太妃,您就不覺得晦氣?”
靖安的嘴角揚起一絲倨傲的笑意,擡眼看着窗外的天空,道:“我乃先帝親封的靖安公主,如何會怕什麼魑魅魍魎!”
她站起身來,扶着窗櫺,渾身上下透出不可一世的傲慢,道:“有我在這裡,什麼晦氣都該散了!”
細數這滿京城裡,只有她的身份最爲尊貴,有這個氣魄敢放出如此豪言。
……
淨衣庵外,芳菲扶着方錦書朝着溫泉走去。本是走慣了的山路,但對方錦書此刻的身體來說,走得有些吃力,腿腳虛浮無力。
“若是彗音能來就好了。”芳菲嘀咕了一句。
彗音原本已經告了假,打算一道出來,但都走到門口了卻被叫了回去。今日靖安公主突然駕臨,庵里人手不夠。她作爲音字輩最大的女尼,便被叫回去幫手。
她走得很匆忙,也只來得及對方錦書歉意的笑笑。
“不要抱怨,今兒事忙。”方錦書制止芳菲。彗音能來是情分,她平日裡照顧她已經足夠多。
“是。”芳菲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連忙應了。
兩人走到溫泉時,方錦書已經有些氣喘吁吁,胸膛不住的上下起伏。
芳菲拿出一張大巾子替她擋着風,她快速的除下衣物放在一旁的大石上,裹上一條大的素羅巾子走進溫泉。微燙的泉水從四周涌上來,將她的身軀包裹在其中,渾身上下是說不出的舒泰。
泡了片刻,方錦書覺得四肢都充滿了熱力,連軟綿無力的手腳都變得有勁起來。白皙如玉的肌膚泛起粉色,鬢邊浸出了晶瑩的汗珠,沿着脖頸流淌而下。
“姑娘,您先泡着,婢子收拾好了就去半山處看着。”今日彗音沒來,只有芳菲一人分身乏術,她蹲在地上,將方錦書換下的衣物都放入包袱中。
方錦書點了點頭,她趴在泉中一塊圓石上,舒服得想立刻睡去。
就在此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溫泉旁一人高的灌木叢被人分了開來。權墨冼一手抱着小豹子,一手維持這撥開灌木叢的姿勢,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
芳菲聽見聲音回頭,“啊!”地尖叫一聲,忙站起身,試圖擋住他的視線。
然而她忘記了,她才十歲,身高只到權墨冼的腰間,哪裡能擋得住?
方錦書被她這一聲尖叫嚇醒,猛地回頭,看見權墨冼如同泥塑一般立在當場。條件反射的一聲驚叫,急忙連人帶頭一起沉入水中。
她才八歲,又不是十八,實在是沒有什麼可看。再加上整個身子都裹着素羅巾子,又不是一絲不掛。空氣冷冽,溫泉水面上升騰着嫋嫋白氣,也真看不見什麼。
但在這個男女大妨森嚴的時代中,這簡直是不被允許的狀況!
輕則方錦書就地出家,青燈古佛了卻一生。重則扣上一個男女通女乾的罪名,方錦書沉塘,權墨冼被剝奪功名。
被嚇到的不只是方錦書主僕,權墨冼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
接連兩聲驚叫,喚回了他的神魂。看着水面上如花瓣一般散開黑髮,他連忙以袖袍遮眼,窘迫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話一出口,他就已經後悔了。此情此景,這樣的解釋豈不是越描越黑。他只覺得,此生還沒有這等狼狽過。
他轉過身,忙要朝着來路奔去。但他手中的小豹子卻不安分,許是聞到了熟悉的溫泉味道,掙扎了幾下,從他的手上跳了下來,直奔溫泉而去。
權墨冼也顧不得那麼多,心慌意亂之下,被那些灌木刺破了身上的直裰,都毫無所覺。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從芳菲的一聲尖叫,到權墨冼的退去,只不過短短几個呼吸。
養了這幾日,小豹子已經睜開了眼。此刻正歡快的跳進了溫泉,朝着方錦書游去,它記得方錦書身上的味道。
方錦書還將頭埋在溫泉裡,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
心頭正緊張忐忑之間,突然腿上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嚇得她立即站了起來。在泉中悶了半晌,她憋得頭臉通紅,出了滿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