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場雨帶來的,不止於此。
除了知道未來的方錦書和衛亦馨,洛陽城裡還無人意識到嚴重性。
不過,因黃河決堤而逃難的災民,最早的一批,已經陸續抵達洛陽城。因他們的到來,不安的氛圍開始在城裡瀰漫開來。
豐沛的雨量令洛水一日漲過一日,終於在一個深夜裡漫過了堤岸,淹了低窪處的一片民房。
好在這連日大雨,京兆府早有預案。反應及時,連夜派出捕快衙役和水龍隊,衆人齊齊上陣,將這些百姓從水中救了出來,疏散轉移到臨時的安全場所中,無一人喪命。
如地方寬敞的國子監、府衙、大悲寺等地,都收留了好些民衆。只有等洪水退去,他們才能重建家園。
但這些百姓的財物都泡在水裡,大水漫上來,只來得及帶少許金銀細軟逃命,哪裡還顧得上身外之物?吃飯喝水都成問題。
京兆府擬了摺子,很快慶隆帝便批了下來,重賞保護百姓有功的差人,又着通倉開倉放糧,接濟這些受災的民衆。
因黃河決堤,洛水蔓延,各家的商船都停了航運。無論是多麼熟悉水性的老船工,也不敢在發洪水的河面上航行。水路已改,天知道在平靜的水面之下,隱藏了多少致命的漩渦。
失去了南來北往的貨船,洛陽城中的物價一下子上漲起來,一天一個價格。東郊被淹,城中如今連新鮮的蔬果,都成了稀罕物。
到了中旬,這場雨終於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難耐的酷暑,以及遺留下許多問題需要善後。
天空中連半片雲朵也瞧不見,太陽掛在空中散發着熱力,蒸騰着大地的水汽。在這樣的暴曬之下,樹木花草都懨懨地耷拉下來,沒有一絲涼風。
整個洛陽城,彷彿籠罩在一個巨大無比的罩子中,悶熱難耐。
司天監手持象牙笏板,面色凝重地候在御書房外,等待皇帝召見。
“宣,司天監覲見。”
慶隆帝揉了揉眉心,坐在龍椅上發問:“你看了星象,接下來會如何?”
“回陛下的話,酷暑已至。”司天監恭敬回話:“根據我們的推測,會持續至八月,可盼緩解。”
也就是說,澇災之後,緊接着的便是旱災。
待司天監退下後,慶隆帝緊急宣了朝中重臣,共同商議對策。接踵而至的災害,會影響到庶民百姓的生計,一個不好,就會生出亂子。
這,可不是小事。
而在酷熱籠罩下的洛陽城,人們各自有着盤算和計較。
黑心眼的商人,總想着利用這難得的天時多牟取一些利潤;百姓們,儘可能的暗中囤積着生活所需的物資,如米麪糧油;權貴公侯之家,大肆採買商隊的各色物品,以備不時之需。
朝廷百官,也要面對開門七件事,菜米油鹽醬醋茶。各自都找着關係和門路,想方設法地爲自己多備着一些。
京城的人們,經歷的事比其他地方的多,長期生活在權力中心,觸覺也要敏銳得多。
隨着災民的不斷涌入,就算戶部在慶隆帝的命令下,強自抑着米價,百姓們的心頭也不安穩。總想趁眼下價格還正常的時候,多買一些在自家中放着。
原因很簡單,北方遭了災,這個秋天勢必沒有收成。放眼整個高芒,今年的糧食將相當吃緊。
幸好前幾年風調雨順,用來救災或軍用的通倉裡糧食豐盈。
但這個道理,朝廷百官懂得,百姓們卻不懂。他們寧願將家中所有的閒錢都用來購糧,也不願面對有可能到來的斷糧。
這麼一來,京中的米麪糧油鋪子前,從早上一開門,就排起了長長的購糧隊伍。
因戶部的命令,商人們看着到手的銀錢賺不了,難免有些叫苦連天。有些商家便擅自停業,囤着糧食觀望。
這麼一來,百姓們更加人心惶惶,擔憂買不到糧食度日。
而那些災民們,一路向南逃難而來,身無長物拖家帶口。只能指望着城裡搭起的粥鋪,來勉強果腹。
在這樣的情勢下,管着天下糧倉的司農寺,便成了各方勢力打主意的中心。
而司農寺卿洪大人,年逾四十,乃被圈禁在太廟的汝陽王的至交好友。他脾性暴烈,卻深得先帝信任,將這個重任委於他的肩頭。
在慶隆帝登基時,一大批人因爲支持汝陽王而人頭落地,他卻安然無恙。
一來,是因爲他雖然是老臣,手頭的權勢卻有限。在汝陽王爭儲一事上,實際上出不了多大力氣,也就沒有把柄被慶隆帝抓住。
二來,他是先帝重用的臣子,爲官勤懇。在高芒新立之時,不斷有外敵犯邊,大大小小打了好幾仗。他一直替先帝統籌糧草,從未出錯。
這樣有功傍身的老臣,慶隆帝縱然因汝陽王而厭惡他,卻沒有合適的理由將他換下。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肆意妄爲。
慶隆帝能殺掉一大批反對他的朝臣,那是因爲藉着爭儲奪嫡之勢,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無人敢置喙。
如今,卻是不能了。
洪大人也十分明白他的處境,越發將一腔熱血都撲在差事上,做得盡善盡美。甚至都收了他自己暴烈的脾氣,越發讓慶隆帝找不到他的錯處。
這次京中缺糧,他配合着戶部調動糧食,沒有任何懈怠之處。
天色擦黑,悶熱的空氣總算是稍稍緩解。
從司農寺卿洪府的側門處,走出來一名錦衣玉帶的青年男子,正是洪大人的嫡子洪自良。他相貌中上,嘴角微微上翹好似總在笑着,束着一頂玉冠,是京中典型的貴公子裝扮。
他看了一眼天色,上了候在門口的一頂軟轎,朝中京中最大的青樓凝香樓而去。
凝香樓裡,彷彿不受外面的影響,依然是紙醉金迷絲竹聲聲。歌妓舞姬們輕言細語、玉臂朱脣,勾勒出一個令人沉醉的溫柔鄉。
在這裡,澇災、難民、酷熱、米價,這一切的煩惱都不復存在。這段日子,凝香樓的生意,比平日還要好上了不少。
尤其是今日,在後院中,還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原本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