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一提,因爲知道方家夠不上司家。若是提親被拒,就還能再拖延一段時日罷了。
那個時候,在他的內心充滿了迷霧,不如前路在何方。明明知道自己應該早日娶妻生子,延續方家血脈,偏偏一再拖延。更知道要振作方家,就不能再頹廢,偏偏不願意專注在仕途上,成日渾渾噩噩。
沒想到,母親央了媒人上門之後,司家竟然回覆需要時間考慮,而不是一口拒絕。更沒想到的是,司元明願意將他膝下唯一的嫡女嫁給他。
想到這裡,方孰玉笑得越發溫和,撫着司嵐笙的秀髮道:“能娶你爲妻,是我的福分。”
若不是因爲她,他不知道還會自暴自棄到什麼時候。司元明在將嫡女託付給他之時,單獨找他談了一番話,這番話讓他認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激發了他的鬥志。
到現在,他都感激司嵐笙,感激司家。因爲她的信任,他才從陰霾的人生低谷中走了出來,纔有了現在的成績。甚至,還可以去爭一爭御前制詔。
見妻子面頰微紅,他知道她一向溫婉,不忍她再害羞,便轉了話題道:“泉兒會跟在我身邊。他的年紀,也到了給他引見前輩的時候了。”
這是好事,司嵐笙柔柔地應了。
往年因爲方梓泉的年紀尚小,方孰玉要磨磨他的性子。除了在學堂裡上課,不允他外出會友。就怕他有了一點學問,便太過張揚。
這次方孰玉帶他在身邊,是提前將官場上的人脈引見給他的意思。文官的家族,正是這樣代代相傳。賞雪文會,除了可以揚名,更是一次難得的拓展人脈的機會。
同殿爲臣,哪怕天天見到,也不會有結交親近的機會。同窗、同年、同科、同僚,這是官場上默認的圈子。除此之外,便需要正大光明的理由才能結交,比如壽宴、詩會、紅白喜事等。
否則,若是有兩位原本並不搭界的人,突然在私底下飲宴聚會,就有結黨營私的嫌疑,犯了皇帝的大忌。
梅影堂地處東郊,裡面處處巧奪天工、曲徑通幽,古樹參天、紅柱綠瓦,亭臺樓閣、池館水榭,景色奇美秀麗。
更絕的是,說是堂,其實卻佔了大半個山頭,有着一年四季的景緻。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一大片紅梅林。雪後吐蕊,美不勝收。
賞雪文會年年在那裡舉辦,實至名歸。
這裡原來是前朝一名國公的別院,裡面蒐羅了不少奇珍異寶。高芒建國後,收歸皇室所有,成爲皇家別苑。皇家子孫們,常在梅影堂裡呼朋喚友。
因賞雪文會有百官攜女眷參加,再加上伺候的長隨、丫鬟,人數多至上千,沒有哪一家府邸能裝得下這麼多人。唯有此處最爲合適,國子監祭酒便借來舉辦。
翌日卯時,夜空中還掛着幾顆稀薄的星辰,京裡有好些人家都亮起了燈火。上至宰相,下至七品小官,都在爲了赴今日的賞雪文會做着準備。
修文坊裡更是燈火通明,每家每戶都起了個大早。
女眷們出門不像男子那般便利,妝容衣衫、隨身丫鬟、備用絲帕衣裙,俱都要考慮得周到細緻。這樣一場大型文會,若無意外,所有的官眷都會到。羣芳國中,誰也不想被看低了去,雖然不是春日,卻是爭奇鬥豔的時候。
芳馨將昨日就熨燙妥帖並薰好香的衣裙拿過來,伺候着方錦書從裡到外的換上,最後放了一個青花牡丹飛燕暖手爐在她手上。
聞着從衣服裡傳來淡淡的幽香,方錦書望着鏡中的人兒微微一笑,提起裙襬走了出去。
賞雪文會廣撒請帖,邀請七品以上的京官及家眷,但也非人人可去。
四品及以上,可任意攜帶家眷,五品能帶兩人,六品只能帶一人。七品就只能孤身前往,其家眷無緣參與這場盛會。
按方孰玉的品級,是不夠帶上司嵐笙和三個子女同去的。但方穆乃四品京官,纔有了這些名額。但也只是是兩人的嫡親才能去,二房衆人皆不夠格。
方家這次參加賞雪文會的,有方穆和方老夫人、方孰玉及司嵐笙,再加上方梓泉、方錦暉、方錦書這三個孫輩,一共七人。
因時間緊張,各房的人都在自己房中用過早飯,梳洗之後纔去到慈安堂請安。
衆人略說了幾句,方穆揮手道:“都散了。賞雪文會是大事,你們在家都安分些,勿要鬧出什麼事來。”
他是一家之主,不夠格參加文會的人俱都應了,看着他們七人出去。
方錦藝眼巴巴的看着他們盛裝的背影,每到這個時候,嫡庶的界限是如此分明,令她黯然神傷。這樣的盛會,她這一生都無緣參與。
天色微微透出了一絲亮光,殘星努力閃耀着最後的光芒。僕婦提着燈籠照着腳下的路,方穆帶着頭,翡翠扶着方老夫人走在前面。
一行人剛轉過遊廊轉角,迎面匆匆來了幾人。
龐氏走在最前面,見到方穆規矩的行了禮,道:“大伯,弟妹有一事相求。”
她敢在方老夫人面前撒潑,卻不敢惹方穆。因爲方孰仁的婚事,她和長房的關係大爲緩和,更拉不下臉來鬧事,只得軟語相求。
方穆腳步一頓,眉頭微微皺起。
這賞雪文會不比得其他,極講究先後順序。除了主持文會的蘇祭酒外,官銜越高的便到得越晚,反之亦然。他是四品官,若是到得遲於三品大員,那算是失禮之極。
“什麼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耽誤了時辰。但龐氏都到了跟前,他不能不問一句。
龐氏往右側讓去,露出身後清麗嫵媚的方錦佩來,道:“大伯,佩丫頭眼看下個月就滿十二,卻還沒見過什麼大世面。”
“我知道這件事不合適,但他爹也就留下她們這兩姐妹,我不得不爲她們打算一二。還望大伯你看在她爹的份上,讓佩丫頭跟着去開開眼界。”
龐氏難得如此講理,司嵐笙卻微微蹙眉。
撒潑耍橫的龐氏難以應付,可這樣軟下身段求人的龐氏,更加令人難以拒絕。
方穆擡眼看了一下天色,又看了眼方錦佩,心頭一時有些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