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幾十年曹華英,做方錦書才短短半年而已。固然被周圍的環境所影響着、改變着,但長達幾十年的習慣根深蒂固,哪能說改就改?
她在遇事的反應上,便始終忽略了自己只有九歲的這個事實。
方錦書在心頭暗暗告誡自己,再不可犯下同樣的錯誤。
見她乖乖認錯,靜塵道:“好了,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意,只是魯莽了些。快回去睡覺,這裡交給我們。”
方錦書還想留下來,見她將臉色一沉,忙告退了。
她剛回到院子,芳菲打了水進來給她淨面,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聲音。原來,圓音等年紀不大的小女尼,都被靜塵趕了回來。
忙了這半夜,人人身上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互相看了一眼,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趕緊分頭洗漱,收拾乾淨了睡下。
方錦書聽着這樣的笑鬧聲,從心裡泛出笑意來。
到了此時,她總算有了答案。她這一生沒有白活一場,至少,避免了庵裡糧食被燒,接下來艱難過冬的窘迫境地。那兩名老尼,也會因爲她而活着。
躺在牀上,頭一沾枕頭,她就進入了夢鄉。
芳菲爲她輕輕的拉上被子,看着她面上泛出來的笑意,鬆了好大一口氣。
之前姑娘站在燒塌了的房舍前失魂落魄,將她嚇得夠嗆。她雖然懂得不多,但並不是愚鈍。隨着在靖安公主那裡的學習,她慢慢明白了,姑娘有很重的心事。
但芳菲誰也沒有說過,將這份擔憂默默地放在心底。既然自己幫不了姑娘,那至少不能爲姑娘添亂。
在此刻,她敏銳的察覺到,方錦書的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才放下心來。只要姑娘沒事,她做什麼都願意。
方錦書所在的小院裡逐漸安靜下來,火場上的忙碌也接近了尾聲。
靜塵師太帶着人將整個火場又走了一遍,所有微弱火星存在的地方,都用水再澆了個透,確保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彗音帶着十來名女尼,將空着的一座院子緊急收拾了出來,讓受傷的人都住進去。由靜貞和懂得醫術的女尼,逐一進行診治包紮。
靜和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打開裝着不同草藥的藥櫃,取了幾味出來,讓侍女熬好湯藥給靖安公主送過去。
侍女不解的問着她:“小姐,您這一片心意,爲何不親自送去?您看靜了師太之前深居簡出,這會不也主動湊上前去。”
靜和勾了勾脣角,道:“我只是擔心靖安公主若是病了,庵中會受到牽連罷了。”
她的仇人在宮中,是那個不聲不響,卻陰了她一道的笑面佛鄭太妃。她想要報仇,要做長遠的打算,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就算討好了靖安公主,又如何?
難道,靖安公主會爲了她,而替她報仇不成。
靜了的事情,她看在眼底,心頭也明白個五六分。但旁人的事情,與她何干?她不想多管閒事。
湯藥送到之時,靖安公主剛剛沐浴完畢,良辰爲她擦拭着頭髮。美景在室內找了一圈,道:“稟殿下,此間沒有熏籠。”
靜了將自己的房間讓了出來,給靖安公主居住。但以靜了的身份地位,在衣食住行上,只能說和京裡普通大戶人家的小姐差不多,和靖安公主相比差得太遠。
就說沐浴之後,侍女都是用熏籠的熱力,來慢慢地將靖安公主的頭髮烤乾。這種熏籠做得十分精巧,和大戶人家女眷常用的手爐有些類似。
最裡面一層的銀製小球中燒着銀霜炭,外面套了一層中空的鏤空陶瓷圓球,銀製小球用銀叉懸空在其間,無論怎麼翻轉,位置都在中間。
而中空的陶瓷球可以打開,將喜歡的香料填充進去。在烘乾頭髮的同時,還能爲頭髮薰香。靖安公主用的香料,是讓宮中善於調香的女官特製,混合了幾種香味,有舒緩、鎮定等功效。
這樣精巧的物件,靜了怎麼會有。
靖安公主早已料到,美景應是白忙一場,閉上眼睛緩緩道:“不急,慢慢幹便是。”
良辰輕聲道:“殿下,頭髮未乾,您可別睡着了。”
“我哪裡能睡得着。”靖安公主摸了摸藏在胸口的信件,自嘲的笑了笑。幸好,自己將此信貼身放着,纔沒讓他得手!
沒想到,自己一片拳拳愛護之心,竟然換來了慘遭毒手的下場!找不到密信,就將自己迷暈,再放火,他怎麼狠得下心。
他還是那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子嗎?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狠辣了。
靖安公主搖搖頭,努力勸服着自己,他不是這樣的人。自幼失去了母親,他的性子或許是驕縱偏激了些,但絕對不會謀害自己。
但是,血淋淋的事實擺在自己面前,回想起逃生的驚險,又由不得她不信。
被困在淨房時,由於不知道外面的火勢,不敢離開。那時,她曾經絕望的以爲,自己的生命就到此爲止了。
她設想過很多種死法,唯獨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自己親手養大的侄子所燒死。
這個念頭,就好像有毒一樣侵入她的腦中,揮之不去。好似一把尖刀,狠狠地捅入了她的心上,痛得她整個人都快要抽搐。
“公主殿下,靜和師太命婢子送湯藥來。師太說,您受了驚擾,這劑湯藥有寧神精心的功效,還可以預防着涼。”
靖安公主睜開眼睛,看着眼前屈膝舉着湯藥的侍女,道:“起來吧。”
美景接過她手上的湯藥,嚐了一小口,緩緩報出其中所用的藥材,道:“茯苓、知母、甜葶藶、銀花藤……殿下,靜和師太所配的藥方不錯。”
“你們師太有心了,你回去先替我謝過。”
待侍女退下,良辰將靖安公主扶起來,半坐在榻上。美景往她腰後塞了一個青綠色錦緞大迎枕,伺候着她喝藥。
一碗藥喝完,靖安公主覺得自己後背薄薄的出了一層汗,美景道:“寒氣發散出來,公主可無礙了。”
良辰用一大張素絹將她背後的汗擦拭乾淨,笑道:“聽說靜和師太出自於歸誠候府上,沒想到,她還懂得草藥。”
她不是要在背後嚼人舌頭,只是要引着靖安公主說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