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這個巨大的漩渦,自己置身其間就註定了不會一帆風順,尤其是決定走一條純臣的仕途之路。
原以爲禍不及妻兒,原以爲自己能護住後宅,原來自己還是太過天真了。
權墨冼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坐着,如石雕泥塑。夕陽橘色的光芒透過紙窗投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他下頜冷硬如鐵的線條,刀刻一般俊美。只是,他眼眸中的冷意越來越寒,如墨似漆。
寶昌公主,這份仇我記住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冼哥哥,我痛……”
病榻上昏睡的林晨霏不安地皺了皺眉,在夢中輕喚出聲。
“不怕,我在。”權墨冼俯身,不避嫌地握住她的手,放柔了聲音應道。這一瞬間,他的面部線條變得柔和而溫暖。
林晨霏睜開眼,見到他近在咫尺的容顏,眸子中迸發出驚喜的色彩,輕呼道:“冼哥哥,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麼?”
隨即,她感受到手上的溫熱,一抹羞意從面上閃過,給蒼白的臉頰抹上了動人的紅暈。
“真的是我,你別動。”權墨冼柔聲道:“都是我不好,才讓你遭了這樣的罪。我發誓,一定會好好待你,永不相負。否則,就讓我……”
但他沒能說完後面的話,林晨霏擡手掩住他的脣,眼中清澈見底,道:“不,這不關你的事。冼哥哥,我只盼着你能好好的,我怎樣都行。”
這句話中蘊含的情意,聽得權墨冼心頭酸楚不已。他閉了閉眼,一滴晶瑩的淚珠沁出眼角,隨即被林晨霏溫柔的拂去。
“冼哥哥,別爲我傷心。”林晨霏輕聲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原本就配不上你。是我奢望了,這一切原本就是我自找的。”
“胡說,”權墨冼神色堅定道:“你是我認定的妻子,任誰也代替不了,怎麼會配不上我?”
他的話如同蜜糖一般流入林晨霏的心,比那什麼湯藥都管用。她甚至覺得,只要有他伴着,哪怕立刻死了,都值得。
“公子,毛大夫找你有事。”劉管家輕輕敲了敲門道。
“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來。”權墨冼動作輕柔地將她的手放回被子中,叮囑道。
林晨霏輕輕“嗯”了一聲,道:“你且去,不需掛念着我。”
毛大夫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言談行爲粗放,看上去十分不像是一名大夫。此刻他正坐在一堆藥材前,鎖着眉頭沉思着。
“毛大夫,晚生權墨冼,感謝大夫救了吾未婚妻的性命。”權墨冼作了一個長揖到底。
“爲醫者救人乃是天職,權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毛大夫將他扶起,道:“只是林姑娘的傷情,有些蹊蹺。請大人來,正是爲了此事。”
“蹊蹺?”權墨冼眉頭緊鎖。
毛大夫點點頭,道:“那一劍刺穿了林姑娘的腹部,導致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幸好她的身體底子好,臥牀靜養半年當可慢慢好起來。”
在唐州,林夫子以教授學生爲生,家境不算貧寒也稱不上寬裕。林晨霏雖然是他的寶貝女兒,也需要做飯洗衣日常灑掃。幸虧如此,她的身體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要好上許多。
“那就好。”權墨冼點點頭,靜養半年,並不是什麼難做到的事情。
“不過,”毛大夫搖搖頭,道:“她的胞宮被刺穿,無法再孕育子嗣。”
“什麼?”權墨冼大驚。
這時,門邊傳來“哐當”一聲響。兩人扭頭看去,只見林夫子身子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一般,一個瓦罐在他的腳邊摔成了幾瓣。
“夫子。”權墨冼快步走過去,扶着他的身子。
“毛……毛大夫,你說的可真?”林夫子雙目發直的看着毛大夫,手指直勾勾地指着他,不住地顫抖。
毛大夫嘆了一口氣,這件事他在讓婆子替林晨霏裹傷的時候就發現了。正是顧慮到林夫子的年紀,怕他接受不了,纔等到權墨冼來了才說。沒想到,還是讓他聽見了。
“老人家千萬別激動……”他試圖安慰林夫子。
“不!”林夫子語氣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你只管回答我,是與不是?”
“是。”毛大夫語氣艱難的承認。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說出這樣的判斷。那樣鮮活美好的姑娘,不能孕育子嗣,對她而言將是多麼痛苦的打擊。
聽到他的話,林夫子如同被抽去了脊椎,整個人往下軟倒。
權墨冼一把扶住他,將他扶到桌邊坐下,沉聲道:“夫子,您別傷心。我娶的是霏兒,並不是一個要爲我延綿子嗣的女人。”
“您放心,我的初衷不改。明日我就請官媒來合八字,早些擇定了良辰吉日,我跟霏兒完婚。”
他語氣堅定,未見絲毫猶疑之色,讓林夫子老懷大慰。但是,話雖然這樣說,一個不能給夫君生孩子的妻子,在後宅中又該如何生存?
林夫子一直堅信,權墨冼非池中物,遲早有一日會飛黃騰達,站到權力的頂峰。
這樣一個人,他的後宅怎會只有一個女人,且是一個不能生養的妻子?
看出他的擔憂,權墨冼再次保證道:“婚後,若是霏兒喜歡孩子,我們去善堂收養一個便是。學生在此對夫子立誓,此生絕不納妾,只有霏兒一人。”
毛大夫訝異地看了一眼權墨冼,這樣的男人,他生平僅見。
“不不,萬萬不可。”林夫子連連揮手,道:“子嗣是大事,豈能兒戲。”
從私心上來講,他只願權墨冼的後宅中只有女兒一人。但是,眼下襬明瞭女兒不能生養,還這樣要求就太過分了些。
“我知你是爲了霏兒着想,但權家的香火還要你繼承,不可如此。”林夫子忍着心頭的痛,緩緩道。
權墨冼是他最得意的學生,他怎麼能因爲一己之私,而讓他斷了香火。
“老師,收養的兒子,也是我的子嗣。”權墨冼看着他道。做出這樣的承諾,他是認真的,絕非一時心血來潮的玩笑。
看出他眼底的真誠,林夫子哆嗦着嘴脣,眼中老淚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