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歹,總是有了一個容身之所,能暫且恢復下體力。這一夜的折騰,使他的精力體力雙重消耗着。
只是,眼下還沒到能放鬆的時候。藏在這裡,只是萬般無奈之下的下下策。他的體質好過普通讀書人,但絕比不過這種兇悍的殺手。
權墨冼在心頭估摸着時間,果然沒過多久,就傳來有人拿着刀劍開路的聲音。他將手中的牛角小刀握得更緊了一些,胸中升騰而起的不是恐懼,而是勇氣。
追殺他的這兩人入了林,卻兩眼一抹黑,找不到他的痕跡,這會有些心浮氣躁。
其中一人罵罵咧咧道:“這個龜孫,也太會逃了!”他們這麼多人追殺一個文官,到了眼下損兵折將不說,還將人都給追丟了。
“你小聲些!被他聽到又跑了。”
“我還巴不得他跑,只要跑就有聲音。”那人嘟嘟囔囔:“這麼大個林子,我們要找到什麼時候?”
林中夜色太濃,連眼前景物都看不清,更別提要追蹤足跡。他們也只好瞎貓撞死老鼠,四處搜尋。
這樣一來,真不一定能在天亮前找到。所以,兩個人心頭其實都有些焦躁。他們胡亂揮舞着手中刀劍,劈砍着四周灌木。既是開路,又是找人。
聽見對方的聲音越來越近,權墨冼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被他們發現。
找了這麼一通,沒有任何發現。持弩的那人越發煩躁起來,裝上弩箭朝着四周“奪奪奪”連發了幾記。
弩箭射入樹木中的聲音,在黑夜裡清晰可聞。
“你瘋了嗎?”另一人劈手奪下他的手弩,低聲喝道:“想死就快點去死,別連累我!”
手弩本來就是違禁之物,他這樣亂射,弩箭就無法全部回收。要是被官府根據這個線索追查到了他們頭上,主子不會饒過他們。
“我……”他懊惱地抓了抓頭髮,揮了揮劍道:“走吧,繼續找。”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遠去,權墨冼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的額頭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冷汗,嘴脣被他自己咬破,血珠從脣邊滲出。
他的右手,緊緊捂住左邊肩膀。在那裡,插着一支精鐵弩箭,扎入半寸之深。鮮血,沿着傷口汩汩流出。
方纔那人隨手亂射的弩箭沒有準頭,但好巧不巧地,其中一支就射入了權墨冼的肩頭。這種疼痛,讓他必須咬緊嘴脣,才遏制住了痛呼。
直到敵人離開,他纔敢動彈。強忍着肩膀的痛,右手握刀割下袍子下襬,用牙咬住布條,將傷口處勒緊包紮起來。
這麼一動彈,失血越發多了。他身邊也沒有帶着止血的金瘡藥,只得將布條多包了一層來止血。
隨着血液的流出,他只覺得身子一陣一陣發寒。止不住的疲憊涌了上來,他再也支撐不住,眼一閉昏迷過去。
“公子,公子?”
迷迷糊糊中,權墨冼聽見有人喚他。他勉強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木川焦急的臉。再看看四周,天色已然大亮了。
雨,不知何時停了。林中的空氣十分清新,耳畔傳來鳥雀的啾鳴聲。林中靜謐,就好像昨夜那場驚險萬分的逃殺並不存在一般。
只是,左肩處傳來的疼痛,提醒着他昨夜並非做夢。
見他醒了,木川大喜,叫道:“劉叔,劉叔!公子醒了。”
“醒了好。”劉管家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他坐在對面的樹根之下,看着權墨冼笑笑。
“劉叔……”權墨冼問道:“那些人呢?”
“都幹掉了。”費了他很大的力氣和這一身傷,但總算是有了一個好的結果,公子的命保住了,連木川也沒有損傷。
昨夜他和那領頭的黑衣人搏殺了一場,用以傷換傷的搏命打法,最終將對方斬殺。顧不得身上傷痛,連忙跟着痕跡找了上來,埋伏在暗處將另外兩人也都殺掉。
搏鬥了一夜,將對方一隊人馬全部幹掉,劉管家幾乎力竭。若不是他的臨敵經驗豐富,其中有一個閃失,死的就會是他們三人。
這會兒,危險總算過去。
三人之中,卻是年紀最小的木川,全須全尾沒有損傷。就着木川的手喝了一口水,權墨冼看着劉管家,突然笑了起來。
他越笑,越是開懷。
當一切黑暗都成爲過去,些許疼痛又算得了什麼呢?死裡逃生,才越發知道生命可貴。
看着他,劉管家也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咳嗽。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崩裂開來,鮮血從他的傷口處滲出來,顯得有些可怖。然而,這都擋不住他笑得灑脫而肆意。
半晌之後,權墨冼停了笑聲,道:“這次回京,就多僱幾個護院,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是他低估了對手的兇殘,纔在這生死關頭走了一遭。這樣的錯誤,犯一次也就夠了。他既是在刑部,就免不了要查案,總不能每次都讓劉管家一個人苦苦支撐。
“好。”劉管家應了,道:“回京了我就去物色幾個。”
吃了些乾糧,木川到林子外牽來昨夜留在外面的馬,扶着權墨冼和劉管家各上了馬。他不會騎馬,便照舊坐在權墨冼後面。
這裡,離驛站原本就很近了,不到兩刻鐘功夫,就進了驛站。
迎上來的驛卒看見他們幾人的樣子吃了一驚,忙問道:“這位大人,發生了何事?”
“準備兩間房,打熱水來。”權墨冼疲憊的吩咐,騎了這麼一會馬,肩膀上的傷口再次裂開。那支弩箭,還插在他的肩頭,不敢自己動手拔出。
他將自己隨身帶的小印給驛卒看了,道:“煩請找一個看外傷的大夫來。”
作爲朝廷命官,被傷得這樣重,這是大事。
權墨冼一到,整座驛站就忙碌了起來。
驛丞親自端着食水進來,詢問了事情經過。權墨冼略去了查案細節,將昨晚被追殺的事情逐一道出。驛丞當即分派了人手,前去他所說的地方查看。
那隊黑衣人盡都死去,瞞是瞞不住的,他也不想隱瞞。明明他纔是受害者,將事情鬧大,他不怕。
既然對方下了這樣的死手,他也不怕將水攪得更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