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景煥麾下這麼些年,沒有人比毛侍郎更瞭解他的冷麪無情。毛侍郎招來妻子交代了遺言,便在書房裡服毒自盡。
在他死前,寫下一封洋洋灑灑的認罪狀,將所有的罪責一力攬下。
僞印一案既然事發,等待着他的只會是死亡。而在關景煥手頭,還有着他另外的把柄,足夠他死上好幾次。
與其被抓獲審訊,不如自行了斷,或許還可以替家人謀得一線生機。
奉命前來抓捕的北衙禁軍踏入侍郎府上時,毛家正哀聲陣陣。家裡的頂樑柱塌了,男女老幼皆惶惶不定,不知道會迎來怎樣的命運。
而坐在醉白樓一樓大堂處的權墨冼,看着前來宣旨的儀仗,脣邊泛起一絲酸澀的笑意。
霏兒妹妹,你看到了嗎?這一次,是我贏了!
權時安已死、權東將死,接下來王吉也會伏誅。剩下的關景煥、寶昌公主兩人,你再給我幾年時間,定讓他們奔赴九泉之下來陪你。
那些盯着權墨冼的人,直到此刻才知道了鞏尚書面聖和權墨冼之間的聯繫,彼此驚詫不已。
他既然得皇帝召見,世家大族們便有默契的緘口不言。對比昨日鬧得沸沸揚揚的流言,這樣突如其來的沉默,顯得是那樣的突兀與不協調。
陸五爺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筆放在筆架上,滿意地看着這幅字,道:“素素,你看我這幅字如何?”
陳婉素仔細看了看,笑道:“五爺,你可是在爲難妾身,我哪裡懂得你的字?”
“不要緊,你就隨便說說。”
“妾身感覺,這幅字飽滿圓潤,有一種圓滿的感覺。”陳婉素憑她自己的感覺說道。
陸五爺哈哈笑了起來,撫掌道:“說的好!誰說你不懂的?”
他這時的心情,可不正是圓滿嗎?權墨冼得了皇帝召見,具體爲了何事不得而知,但證明他的決定沒有錯。聽見了這個消息的其他人,想必心情十分複雜吧!
陳婉素抿嘴一笑,道:“妾身是真不懂,只是看得懂五爺的情緒罷了。”
陸五爺滿足的喟嘆一聲,將陳婉素攬入他的懷中,笑道:“說的好!你不用懂別的,能懂我就成。”
成親以後,對他的這名妻子,陸五爺是越來越滿意。
除了陸五爺,其他世家也都盯着權墨冼的行蹤。但皇宮大內,卻是連他們也伸不進手的地方。權墨冼進去後,足足待了兩個時辰纔出了端門,而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曉。
他們的視線,被另一件轟動京城的大事所吸引——戶部毛侍郎在府中畏罪自殺。這件事,讓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件被暫時擱置在一旁的僞印案。
閉門謝罪卻在今日面聖的鞏尚書、原本遊學在外卻出現在天津橋頭的鞏文覺、畏罪自殺的毛侍郎、突然獲得皇上召見的權墨冼,這一連串的事情,都讓他們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的聯繫。
權墨冼出了宮,這一次直接回到權家,不再出門。
隨着日頭逐漸西斜,眼看着到了快用晚飯的時候。方錦書放下手中針線,坐在窗戶邊看着在水裡來回遊動的小金魚,養養眼睛。
黃昏時不宜用眼,正是養護的時候。
“姑娘,楊柳來了。”芳菲打起了簾子,楊柳進了門。
“四姑娘,”楊柳屈膝稟道:“權大人說,他那裡的事情都辦好了。”
“起來吧,詳細說說。”
楊柳起了身,將權墨冼已經面聖回來的事情說了一遍,道:“姑娘,我在一旁眼看着,都心驚肉跳的。這實在是太險了!”
權墨冼把他自己放在了明處,來掩護鞏文覺的行動。說起來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其中環環相扣,稍有不慎就會全盤皆輸。
他們置身其中,更能體會到其中的兇險之處。
方錦書嘆息一聲,是啊,這實在是太險了!尤其是,如今權墨冼的名聲已經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如今還能相信權墨冼的人,恐怕只剩下他的家人和曾經受過他恩惠的苦主了吧!
陸五爺昨日曾經找過方孰玉打聽權墨冼的事情,她並不知道,更不知方孰玉替權墨冼說了話。
“你先回去,跟高樓說,讓他繼續留在權家。”方錦書想了想,道:“待林安人下葬之後,他們再向權大人告辭。”
若她沒有料錯,僞印一案自當塵埃落定。權墨冼作爲其中最大的功臣,與犧牲最多的人,會得到慶隆帝的褒獎。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是他所要的嗎?
在前世,因爲沒有寶昌公主的攪局,破了僞印案的權墨冼,並沒有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但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權墨冼一直揹負着罵名,在朝中風評不佳。
從此之後,伴隨着他的,都是譭譽參半。
翌日早朝,百官們赫然發現,在隊伍的最末處站了一名六品官員,正是權墨冼。
處理完當日朝政後,慶隆帝把臉一沉,道:“僞印案,想必衆位愛卿都在心頭猜測了?毛侍郎死了,他死有餘辜!”
“着刑部員外郎權墨冼上前,通報僞印案情。”
百官之中,除了知道內情的人,其餘人面面相覷。這件驚天大案,怎麼是一名區區員外郎給偵破的?
關景煥同往常一樣,將兩手交於腹前,微微垂着雙目。在他心頭,卻將權墨冼罵了個來回。
到了此時,他甚至覺得,權墨冼是不是就是上天專程派來剋制磨礪於他的?否則,怎麼什麼事情事遇到了權墨冼,就過不去了呢?
朱自厚站在他前面,微微側身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關大人,毛侍郎怎麼死的,你心頭有數吧?”
關景煥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慢悠悠道:“朱大人,話可不能亂說。”
毛侍郎死了,等於斷了他一條胳膊,更斷了他一條財路。他的心痛得滴血,更是將權墨冼恨到了骨子裡。
聽了慶隆帝相召,權墨冼上前,拱手向慶隆帝稟報着案情。金鑾殿上安靜下來,只剩下他略有些沙啞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陳訴着。
在回稟中,他只談僞印一案,卻對他左肩的傷勢,以及林晨霏的死閉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