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世傑接了帖子,沉默半晌後,去了喬彤萱的院子。
些許日子不見,喬彤萱已經完全變了個人。
她一身縞素麻衣,眼睛紅腫得像個核桃,裡面盡是紅色的血絲,面色是近乎透明的蒼白。衣衫空蕩蕩地掛在她的身上,瘦得幾乎脫了形。
看見她的樣子,喬世傑又是心痛又是無奈,道:“妹妹,你忘記在母親的牀前,你答應了母親什麼嗎?你這個樣子,母親在天之靈看着,又該多麼難過。”
喬彤萱似遊魂一般,眼都不擡一下,幽幽道:“大哥你就別騙自己了。人死如燈滅,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在天之靈庇佑。”
“一定是我不好,母親才狠心拋下我。我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她被養得太單純,在這樣的打擊下,竟然生生的鑽入了死衚衕裡面出不來。方錦書和其他姐妹們開解她的那些話,都被她忘在了九霄雲外。
喬太太過世後的這些日子,她只一個勁的覺着,定是她太不爭氣,才讓母親走得這般決絕。將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喬彤萱竟然萌生了死志。
“彤萱!”
喬世傑大急,他沒想到只兩日不見,妹妹竟然成了這個樣子。他和方梓泉一樣,早就挪到了外院居住,親兄妹之間也不能無微不至。
他轉頭看向伺候喬彤萱的丫鬟,厲聲喝道:“你們是怎麼伺候主子的!都這樣了,也不知道來通報我一聲。”
兩個貼身丫鬟嚇了一跳,忙跪地請罪求饒。
喬彤萱淡淡地瞥了一眼,道:“你也不必怪她們,我無病無痛的,來找你做什麼?只是覺得,活着不如死了好,輕省。”
喬世傑忽地扭頭看着她,眼睛裡噴出怒火,“啪”地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嚇得那兩個丫鬟跪在地上撲向喬彤萱,才堪堪接住她的身子。
這記耳光打得很重,喬彤萱的口裡破了皮,一縷鮮血緩緩地沿着她的嘴角而下。
她也不去擦拭,索性就那樣仰頭躺在丫鬟的身上,眼神放空地問道:“怎麼,大哥也覺得我是個負累了嗎?”
喬世傑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成了什麼樣子!”
“母親爲我們兩人,捨棄了生命。而你呢?你活成這樣,到底是要讓誰難受?!”喬世傑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還指望着,父親會憐惜於你?你還沒有清醒嗎!”
“母親用命給我們鋪的路,你就要這樣作踐不成?”
他情緒激動,丫鬟也不敢相勸,清理這喬彤萱嘴角的血跡。她蒼白麪頰眼看着浮起了五根鮮紅的指印,卻不覺得痛。
喬世傑越激動,越顯得她像遊魂一樣。
她無法原諒自己,她邁不過心頭的那道坎。
直到母親離世她才知道,原來母親的病是因爲懷着她的時候種下的病根。拼命生下了她,病卻留給了母親。
可是,她做了什麼呢?
她享受着母親的關愛,自以爲是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女,無知無覺。她沒有體察過母親的病,更不瞭解她的感情,滿心以爲虛幻的幸福,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無知地享受着寵愛,沒有多體貼母親半分。甚至在母親快要離世的時刻,自己還在和她賭氣。這樣的自己,本就不配得到母親的疼愛,所以,她從對自己十分失望。
喬世傑猶如困獸一般在屋裡走了幾圈,指着那兩個丫鬟道:“你們出去!”
兩個丫鬟互相看了一眼虛弱的姑娘,又看了眼暴怒的少爺,哪裡還敢出去。從來沒見少爺發這麼大的火,萬一將姑娘打壞了可怎麼是好。
“你們出去吧,他可是我親哥。”喬彤萱開口,兩人才扶着她在桌子邊上坐下,一步三回頭地出去,掩好了房門。
喬世傑在她對面坐下,沉聲道:“彤萱,你看着我!我有件事一直不敢給你說,但今天卻不得不說了!”
見他神情沉鬱,喬彤萱蹙眉道:“既然一直不敢說,不如就一直不說。我一個廢人,還能幫上大哥什麼忙不成?”
“這件事,跟母親的死有關。”
“什麼?!”喬彤萱驚得跳了起來,這個時候,也只有喬太太的死,能引起她的注意了。
“你小聲些!”喬世傑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懷疑,母親的病時好時壞,並不那麼單純。”
“我留意了,婦人因產子而難產、血崩而亡的,時有發生。留下後遺症的也不是沒有,但只要仔細調養着,好生養上幾年,就算往後子嗣艱難,總會慢慢好起來,並不會像母親一樣積重難返。”
“大哥的意思是?”喬彤萱面色驚懼,她從未想過,母親的病有問題。
“母親身邊的丫鬟,都是從外祖家帶過來,最可靠不過。”喬彤萱凝神想着,道:“就連大夫也是外祖特意請了,開方給藥。誰,可以在這其中做手腳?”
“誰說外祖家就一定可靠的?”喬世傑反問。
喬彤萱只覺得如同當頭被潑了一桶冷水,從頭涼到腳。母親走了,背後的真相鮮血淋漓。如今,大哥卻告訴她,連外祖家也不可信?
“在你四歲那年,母親待着我們回去外祖家過年,你還記得嗎?”喬世傑問她。
喬彤萱點點頭,道:“自然記得。”回外祖家的次數不多,所以她記得特別清晰。那是她第一次回去,得了好多賞錢和稀罕物件。
“就是那次,我聽見母親和外祖父起了爭執,外祖母在一旁哭。”那個時候,喬世傑的年紀要大一些,記得一些事情。
“之後有兩年母親都不願意提起外祖父,年節上也只是打發人回去送些禮,連信都沒有去一封。”
喬世傑看着她道:“妹妹,如今你想必對外祖父的瞭解更深了。你說,對一個不聽話的女兒,他有沒有想過要換一個聽話的?”
喬彤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顫聲道:“這……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喬世傑繼續道:“我再跟你講一件事。有一次,我看見父親身邊的小廝從小廚房裡鑽出來,覺得奇怪便進去看了看。”
“你覺得,我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