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驚瀾呢?”寂靜已經持續太久了,驚鴻盯着一直呈現着癡迷狀態的悉,不得已嘆息地問道,“自那日見你獨自一個人躺在滿目瘡痍的地上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了。”
“我不是你的哥哥。”站起身,黑色的長髮黑色的眼眸,悉答得淡漠。
“也許真得不是吧,”苦笑着搖頭,驚鴻負手立在窗臺前,目光開始有些陰鬱。“我們都是一國之主,你來平潮國耽擱了許久,看來也是時候離開了。”
“……”悉低頭,不知不覺間又望着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發起楞來,驚鴻見了也是不忍地搖頭,無可奈何。
“已經確認過了,你身上沒有詛咒了。”那個妖怪,和驚瀾一起消失了。他翻遍了平潮國的每一個角落,一無所獲。“你不管怎麼說都是黔嵐國的國主,你若長時間不回去,總是不好的。”
“凌她……見到了我的樣子……”怔忡間把顫抖的手握緊,悉的目光有着憂傷和恐懼,他不是很記得發生過什麼。當他從身體裡甦醒,他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別人,他看到的是那個曾經他以爲再也找不到的人。他想離開她,他想要讓她只記住當年的那個他的模樣,不想卻讓她看到了他最不希望被她看到的模樣,一個鬼族的醜陋模樣。他嘶聲地吼着,他用力地拒絕着,他努力地想要擺脫着自己的鬼族模樣,但是他卻什麼都沒能改變。她看到了,他看到她眼底那個醜陋的自己,她哭泣了。然後,驚鴻出現了。
驚鴻制止了他的暴走,但是,當他再掙開眼睛的時候,她消失了。
“她消失了,她和當年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是恨死我了吧?”
“你們當年——做過什麼?”驚鴻眼底滑過落寞,但是話已經出口了就沒有辦法收回,“爲什麼你怕見到她呢?爲什麼她見到你之後,會變得那麼奇怪呢?”雖然仍同過去一般嫺靜自然,但是眼底的愁緒卻從來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不問她,是因爲他知道若她願意她遲早會告訴他的。但是那日見她涕泗橫流的模樣,那傷心欲絕的模樣,他的心被狠狠揪住。尤其是現在,悉變得如今這個模樣,他覺得自己等不了了。他想知道,他好想知道驚瀾的一切。她的過去,她的身份,她爲什麼消失,他都想知道。
“凌,她是個迷。”癡癡的目光越過自己的雙手,落在不可觸碰的一個虛點上,悉的聲音多了一份柔軟。“如煙如霧一樣不可琢磨,可以這一刻還在你面前,下一刻就消失不見。她來去如風,沒有人可以留住她的一絲一毫,如果不是她心甘情願的話。”
“……”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她確實如此。像調皮的仙子下凡,擾亂了所有的平靜之後又回到自己的天宮。
“我不知道她真正叫什麼名字,遇到她之後我一直叫她凌。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但是我知道如果她要做什麼,誰也沒有能力阻攔。我不知道她的存在究竟是意味着什麼,我只知道我傷了她。”聲音一個停頓,悉陷入自己的記憶中低喃道,“我以爲她是她,結果我傷了她。後來知道她不是她之後,我留她在我那裡養傷。她的傷很難痊癒,不管我用了多少種方法調養,癒合的速度仍然是非常的慢。不知不覺中,我發現我的目光總是會停留在她的身上。不知不覺間,我發現我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很自然地想起她。她很率直,她很特別,她的眼睛很漂亮。和別的女子不同,她不知道我是一個皇子,她不知道我體內有着鬼族的血脈。她敢肆無忌憚地在一旁盯着我做事情,她敢靠近我和我說話,她敢對我說她喜歡我……”
“……”驚鴻的身形一抖,目光復雜地望向一旁的兄長,有着黯然神傷,有着不可觸碰的遙遠。
“凌她喜歡擺弄花草,我就把整個院子的花草都交給她打理。凌從來不碰葷菜,我便陪着她茹素。凌她喜歡安靜,我便將所有的人都撤下,只留下我和她兩個人。”是啊,過去的那一段日子,他矛盾又愉快地和她一起度過着這樣安靜祥和的生活。沒有了煩人的事情,沒有了多餘的人,沒有了附身在身體上的詛咒。“凌不知不覺中住進了我的心裡,我喜歡看到她那淺然的微笑,我喜歡看到她在院子裡穿梭在草木中忙碌的樣子,我喜歡看到她凝視着我的目光。直到,我的手突然開始了變化。”
“是詛咒麼?”撇過臉去,驚鴻不自然地望向窗外,他能想象的到自己的哥哥和驚瀾在一起的模樣。沒有轟轟烈烈,沒有極盡浪漫纏綿,只是細水長流般的自然和平和。
“嗯。”輕點着頭,悉黯然閉目道,“我開始害怕了,我開始害怕自己的手會染上她的血,我開始害怕她的微笑會被我的手給扼殺掉,我怕了。”
“所以,你逼她離開了你麼?”幾乎可以想象到了,他們是兄弟,他們體內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他們的想法很多時候是共通的。“害怕詛咒,害怕自己最終會親手殺了自己所愛的人,害怕對方會因爲自己而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是不是?”
“所以,她消失了。我派人去找過她,當我再也沒能見到她的時候,我既開心又悲哀。我高興她消失了,因爲如果她不離開,我必定要拖累她,我悲哀着我竟然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我逼着她離開然後又想見到她,知道她不在了還會擔心她會不會因此而想不開。高興着又擔憂着,然後詛咒開始蠶食着我。我想到了死,但是心底又想見到她,我想見到她又怕她知道了我變成了一個怪物。我矛盾地在身體裡抗拒着,最後被詛咒擠壓在了一個小小的角落。我能夠聽到詛咒的聲音,他要我消失,但是我不想。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突然有了反抗詛咒的能力,它要將我全部抹殺掉,我卻固執地不願意消失。我守在我心底的角落裡,我想着凌,我想着她,然後詛咒停止了擠壓,我卻失去了和外界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