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不要再試圖挑戰我的耐心了!”一手扣住柔然纖細的脖子收緊,我確定在她眼底看到了那個叫“恐懼”的東西,寒聲道,“離我遠點,懂了麼?”
“你恨我們?”顫着聲音吐出這麼一句話,柔然無力地垂下雙手,聲音虛遠地像是來自異世界般空靈,不復往日柔軟,“你恨着……冥界所有……的人是麼?”連帶着也恨我麼?柔然沒有勇氣問出這麼一句話了。
當年,如果沒有他的當年,現今,也不會有她的今日。
戀慕上自己的嫡親兄長究竟算是什麼感覺?沒有人告訴過她但她現已經知曉了。這般撕心裂肺的痛和暗無天日的絕望,她已經知曉了……
“如果想要將你們全都撕扯成碎片是一種恨的話,那麼你說對了,我恨你們。”聳聳肩,我的手指摩挲着她天鵝頸般優美而滑膩的頸項皮膚停頓在她的血管搏動處,撩起她的一束青絲斂起了我的情緒淡道,“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以後我都不會再回答同一個問題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妹妹了麼?”妹妹兩個字像是一道最牢固的鎖鏈套住了她所有的情愛,每說一次,她便被凌遲了一刀,痛也說不出口,“這就是你討厭我的……真正原因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不用知道。”漠然地一擺袖,我不甚在意地起步跟她插身而過,“也沒有什麼意義。”
“所以爲了在你心底有意義的師父,你甘願違背天帝的命令是不是?”柔軟的嗓音變了語調,失了元氣地細弱無聲卻無端地沁出一股犀利,“你知道如果你就這樣迴天界會受什麼懲罰麼?那個女孩是忘川河的化身,你若不除去她,天界將再無你容身之處。”
“那又如何?和你有關係麼?你有什麼資格管我要做什麼?”我漫不經心地覷了她一眼,脣邊泛起一抹魅笑,“還是你自以爲你有這個義務和責任?又或者你——”
刺目的白光驟然暴起,我有些訝異得眯起眼以手遮面,隱約間看見了一連串紛亂的畫面模糊地在我面前閃過。一陣暈眩襲來,我軟倒在地上。腦子裡有很多聲音在嗡嗡作響,痛地讓我覺得腦殼欲裂。在我神智開始出現混亂之前我抓住最後一絲清明低聲吟誦了一句法訣,然後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醒來,柔然已經不見了,溯源坐在我的牀頭凝視着我,目光深邃平和。他告訴我柔然因爲同時使用封禁之術和幻術在修爲比她高的人身上被法術反噬,至少要休養三千年。
我什麼都沒有說的闔上眼,不問也不想知道那背後所被隱藏的事實。還有些暈眩的腦袋提醒着我經歷過了一段怎樣的遭遇,然最終的受害者不只是我——還有那個跟我有着親緣關係的女子。
柔然是一個天賦極高的女子,能同時兼修兩門複雜難精的法術並且獲得極高的成就,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她算錯了一件事,這件事讓她在往後的三千年裡只能活在自己製造的幻境之中無情無心,看不到她生活中的真實。
我是三界中地位最高的上神的大弟子,我是三界中最被人稱譽讚賞的幻神,但只有溯源和我才知道,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幻術。我對各種法術的領悟能力都極高,唯獨對幻術,我始終無法抓到其要領。溯源說這是因爲我性格中對於幻術這樣虛幻的東西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排斥,所以連帶着我對幻術的領悟能力要遠遠遜於其他。爲此,我花在幻術上的修煉超過了其他的總和,但時至今日我最擅長的法術依舊不是幻術。
柔然不會想到她的能力與我的能力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她以爲我除了幻術和比她多的千年道行之外我沒有任何能力與她抗衡。但我不是,她會的我也會,甚至我學的比她更精更細更強。
這就是她被自己的法術反噬的原因,也是如今我能安然無事地躺在牀上的原因。
我沒有把這件事情的始末告訴溯源,雖然我知道他能夠猜到,但是還是不想讓他知道的太多。他很瞭解我。他知道我的過去也知道我心中的結,他明白我對這片土地的憎恨源自什麼也清楚我可能會踏上這片土地的理由。如果可能,他是真的不希望在陰間地府看見我的存在的。
那是一段已經被塵封了許久的遙遠記憶,其中的許多細節到了現在我已經完全記不清了,但是有關於母親在我面前消失的記憶仍舊清晰地如同昨日。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的母親是帶着怎樣的悲涼的目光消失在我的面前,我也永遠不會忘記我的父親對我露出的冷酷表情。
那不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的表情,沒有一絲絲的溫情和猶豫,他手中的刀就殘酷地將我的世界徹底瓦解摧毀。這麼多年來我不止一次回想起冰冷的刀刃劃過皮膚時的場景,想不通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過錯是那般不可原諒的讓一個男人需要親自手刃妻兒纔可以平息。難道自己的妻子是一個魔族女子,就那般不可原諒麼?她都已經叛出了魔族洗去魔性地做一個凡人了,他也容不下她麼?
我尋覓着這個答案,從我父親親手將我支離開始到柔然的出現結束,我一直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我終究還是沒有動手去殺那個能讓溯源露出喜悅的情緒的女孩兒,雖然我知道這是違背天帝的命令的行爲,但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一點都不。
忘川究竟會成爲什麼樣的禍害,我不在乎。忘川究竟會成爲什麼樣的劫難,我不在乎。
柔然說的是對的,我若違背天帝的命令,天界將無我容身之地。但那不重要,我對天界沒有歸屬感,過去是,現在也是。
所以,最後我既沒有留在溯源身處的冥界也沒有留在我曾經呆過的天界。
我去了人間,也因此我遇見了皇甫紫堇。
他質問我爲何要騙他——他在約定的時間裡自刎了,而我沒有遵守約定救他的國家。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告訴了他兩件事,一件是他的母親的身份和他在生死簿上的記載,一件是我能夠扭轉他的國家的命數的方法以及代價。我很平靜地把這兩件事情敘述出來,不多添一點也不減少一分,一字一句輕緩如羽卻又凌厲如刀地落在他的耳裡心底,成了他永世逃脫不開的夢寐和罪孽。
我讓他知道了他非凡人。他是神女與凡人的結合,擁有的是人的肉體卻有神的千年不死的命格。
我讓他知道了我挽救他的國家的方法就是移花接木。他在生死簿上的陽壽有將近千年,只要他死我就可以把他剩餘的陽壽轉借給他的國家,保他的國家千年不滅。
我讓他知道因爲他的母親愛子心切擅自修改生死簿的原因,我的移花接木之術失去效用,他無壽可借導致他的國家因此覆滅,戰火未至天災先降,全國上下無一倖免地死於地龍翻身。
我讓他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他心愛的碧落公主爲了等他成了奈何橋邊的地縛魂,執念一日不消一日不肯重入輪迴;包括他的名字已從生死簿中消除,他永世不得進入地府輪迴轉世也不能保住自己的魂魄,不想魂飛魄散的話只有成妖入魔之路可走;也包括他的國家的所有臣民一夕之間間遭逢厄運造成的怨氣沖天讓忘川河的河水暴漲了三百丈,最後化身成型變成了天界衆神心中的一根肉中刺。
我真的是非常慷慨地把所知道的全部事實都告訴了他,不管他知曉這些事實之後心底究竟有多哀慟多震驚多憤恨都好,我一點都不遲疑地把所有的事情都連貫成線地講給了他聽。
你能想象得了一夜白頭究竟是什麼樣的場景麼?我不用想象,因爲那就發生在我的面前,發生在我的敘述過程之中。皇甫紫堇身爲一代名將的銳氣在這沉重的過去之中消磨殆盡,他的目光由原來的堅定轉變爲木然最後變成了死寂,再無一絲生氣,如他已經雪染的發。
他在我面前不吃不喝的站了七天七夜,等到他終於從我告訴他的事實中抽回了他的思緒的時候,他冷冷地說了一句話——天道不公!
我笑了,目光細細地打量着眼前這個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皇甫紫堇,未發一語。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又如何?你指望天對你能寬厚仁愛?你指望天對蒼生萬物情生憐惜?見鬼去吧!我早在四萬年前就對所謂的天道不抱任何希望了,在我的認知裡求天寬厚還不如自強不息,怨天尤人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
就好像現在的他,他恨、他怒又有何用?時間一到還是化作一縷輕煙消失於天地之間,誰又還記得片刻之前他還存在呢?
“我要活下去!”他緩緩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成功地留住了我欲離開的腳步,我回頭,他依舊筆挺地站在原地不動,聲音嘶啞,“幻神君,我們交易吧。”
一句交易,我和他自此相連。我抽出了包含了他所有的記憶和愛戀的半魂封在了自己的體內,他因此讓恨意與憤怒吞噬了自己的心,墮入妖道成了沒有肉體只有半魂的雪妖。
天地之間從此有雪,冰冷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