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理由麼?忘川,你做事不是隻憑喜好的麼?你什麼時候也像那些凡人一樣爲自己所作所爲找理由了?”揮手送了我一記風刃,清根本沒有打算給我一個殺他的理由。凌厲的招式如同鋪天蓋地的蝗蟲一樣撲向我,妄想將我淹滅。
“你——!”右手一翻我握住一把有兩人高度的巨鐮引向他的攻勢,黑色的妖氣附在閃着幽光的巨鐮上揮出一道腐蝕的圓弧,怒道,“你既然要逼我殺你就用點真本事,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法術別拿出來丟人!”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我剛纔還擔心你嫌我不夠仗義,一上來就耍狠招。”輕笑着合什掐出一個手訣,清的白色衣袂在空中翻卷,腳底的泥土迅速翻轉,最後成了一個閃着銀芒的巨大圓陣。
“這是?”認識他那麼多年只知道他是幻神卻從來沒有和他交過手,大底知道他擅長幻術卻不曾領教過,今天算是第一回。
“我想你會知道它是什麼的。”微笑着浮在半空,清的額前慢慢地現出了一個特殊的印記,那是他的神之烙印,代表着他的神位的烙印,絕美而惑人。
“你大概忘了這裡是我的地界,你的幻境在我的地界裡要大打折扣。”高大的銀杏鬱郁蒼蒼,我立在樹枝上遙望着身在圓陣中心的清,諷刺地笑了,“這裡是我的地盤,清。”
“你不要太小看我了,我會成爲會成爲三界最強的幻神,不是浪得虛名的。”自負地笑了笑,他伸手捻了一片飄飛在空中的銀杏葉子,“而且我爲了對付你還特地在這個大陣上下了不少功夫,莫說是你,就是天帝來了也不能在我手上討到便宜。”
“哈哈哈——”悵然一笑,心緒在喜怒之間翻滾,居然平添了一分豪氣,“既然你特地爲了我下了功夫,我要是不讓你盡興,似乎很對不住你的一番苦心呢。”
“你又何苦?”幽幽地嘆了一聲,清望着躍身跳入他的圓形大陣裡的我,他雙手合了一個法印啓動了他的圓陣,“你當知道我絕對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自投羅網的蠢事你也幹得出來。”
“你焉知我是否在幹蠢事?三萬多年來我過得安逸卻不見得我是草包,萬年前我和九重天宮的那一場戰我雖然沒贏,但也沒輸!”仰天長笑,我長髮披散在空中,黑色的妖氣從胸口處流出包裹着我,黑色的寬大黑袍無風自動,巨鐮嗜血地顫動着,“你以爲我會輸給你麼?你把我看得也忒低了!”
“可我跟你比得不是道行,而是人心,我說過你重情義,所以你必然破不了我的幻境。”
清的聲音如同突然升起的白霧一樣縹緲虛無不定,我手持巨鐮負在身後,看着他的身影在空中漸漸淡去,黑色的寬袖袍子在白霧之中褪掉了一層戾氣。
四周很安靜,安靜到周圍的一切都似乎成了一種刻意經營的死寂。
我仰頭,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樣的感覺很熟悉,彷彿亙古以來就有這樣的一種感覺盤踞在我腳下的土地之上,而我就站在這裡。白霧在身邊飄蕩着,我看不到其他的景色,自然也就不知道周圍有什麼,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時候我知道我能做的就是原地不動。慢慢的,當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的時候,我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了。
那是孤獨。
一個妖精的孤獨。
那個妖精生在了自己本來不應該出現的土地之上,所以迎接它的就是那種深深的孤獨和死寂。
清果然瞭解人性的弱點,他讓我看到了過去那個曾經孤獨的我,就在我的本體的土地之上。他呼喚出了被我遺留在我的腳下的孤獨,然後重新地擺放在我的面前,無限放大。
曾經的我很孤獨,在這樣蒼涼貧瘠的土地上沒有我的同類,沒有溫暖的陽光也沒有任何明淨的天空。這裡有的是一年四季都陰暗的氣息,一個個死去了的人的魂,還有地府裡不死不老的鬼差。
然而,孤獨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孤獨背後的東西。
方纔濃厚的白霧緩緩散去,我擡眼掃去,發現腳下的土地已經不是屬於我的地界的土地。雖然同樣的有一陣陣陰氣從地下冒出來,但是我很確定那已經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塊土地。
我冷冷地笑了一下,知道這是清的幻術,但是知道歸知道,其真實的程度也的確堪稱一絕。
周圍突然變換出了很多幻像,就像是我的記憶倒帶了一樣,我看到了很多的自己在周圍出現。或是獨自一人,或是在跟驚鴻他們說話,或是在陰間渡着那些不肯輪迴的魂,或者是在陽間打理着偌大的花園,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沒有一個重複的影像,也沒有一個重複的畫面。
我靜靜地望着那些不斷地回溯過去的畫面,那裡面的人是我,那裡面的人我都認識。
我的朋友,我的師傅,我的義母婆婆,還有那些我曾經渡過的幽魂,一個個都在幻像裡出現,一個個都在我的面前重演我的記憶,就像是一部戲一樣,戲裡的人是我,而我卻在回頭看我自己演的戲。
清果然很大的手筆,他將我這萬餘年的生活全都一一地重現在我的面前。包括我在萬年前和天界的那場大戰,也包括那一千萬個被我渡過的魂,甚至很多我已經忘卻的人的臉都清晰的出現了,喚醒了我那模糊的記憶。
我微笑着側身去看那些包圍着我的幻象,它們都在動着,但是所有的記憶都似乎只回放到萬年前的那場大戰,一旦回放到那裡就會自動從頭開始回放,然後再從頭開始回放,不斷回放,直到記憶又回到了那場大戰,畫面自動再跳轉到我最初看到的地方。
整整一萬年的記憶,剛剛好一萬年的歲月,恰好也是我跟現在的清認識的時間。
還有什麼比這個還要讓人不由自主的微笑,我就算明知道這裡的幻象都是假的,也仍舊忍不住驚歎他的大手筆。能夠這樣耗費自己的靈力來製造這些一萬年記憶的幻象,三界之內怕是隻有他一個人能夠做出來,而且做的那麼毫無遺漏,即使是我本人也不見得能夠記得那麼清楚。
清,你果然不簡單啊……
身邊的畫面輪轉着,我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我不相信他把這些幻象翻出來只是爲了讓我好好回憶一下過去,就我認識的他而言,他沒有無聊到這種地步。
然後,當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一個人影在前面緩緩朝我走了過來,我沒有動,定定地等待着他的模樣在我面前逐漸清晰,然後無語。
出現在我面前的人我不認識,而且看上去也一點攻擊性都沒有。
我以爲清的幻術裡會出現我所熟悉的人,嗯,就算是幻影也應該是我認識的那個人,殊不知出現的竟是一個我根本不曾見過的人。
第一次,我不知道清的葫蘆裡賣什麼藥了。如果要卸下我的心房讓我疏於防範的在幻境裡殺我,那麼選擇一個我最爲熟悉的人不是比較適合麼?
“我們終於見面了。”那人微笑,有些喑啞的聲音聽起來讓我有些難過。黑髮黑眸,微笑的時候有點像驚鴻卻並不是驚鴻,因爲那五官雖然和驚鴻一樣俊雅,但是卻是兩個人。他身上穿的是和清相似的白衣,我知道那些讓我討厭的神仙們都喜歡這樣的風格的白色衣袍。和我身上的黑袍正好成了一個強烈的視覺反差,也讓我微微皺了皺眉。
“你是誰?”清無端端將這樣一個人放在我的面前,我有的不只是疑惑還有好奇。他也許是清製造的一個幻影,但我依舊問了他這個問題。
“你希望我是誰,那麼我就是誰。”盤腿在我身前坐下,他的姿態優雅不輸給清,但是看起來比清還要更加賞心悅目。
“你是幻影。”在清的幻陣裡出現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可疑的,我肅穆地望着他,沒有因爲他的面容陌生就放低警戒。
“你希望我是幻影,那麼我就是幻影……”他擡頭望了望我,陌生的臉上有着淡淡的苦澀,連帶着他的聲音也是這般的苦,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他掩在了那沒有頭緒的話語中,化作一聲低喃溢出他的脣口。
我一愣,直覺的上前去抓他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他的身體,就像是抓在空氣之中。
他是一個魂魄,一個沒有去輪迴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