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強騎在馬上,心跳都開始加速,這一切都與他原先的設想完全不同,真正的戰場是如此的瞬息萬變,一點小小的變化都可能決定全局的勝敗,很幸運,這次犯錯的是敵人,而他也不準備再給陳軍任何彌補過失的機會了。
王華強所部的騎兵狠狠地撞進了孔範的軍中,這些陳軍甚至都沒注意到騎兵衝着自己奔來時揚起的漫天煙塵,還在一邊收人頭,一邊推搡身邊的人,甚至拔刀相向呢,等到他們聽到雷鳴般的馬蹄聲時,已經來不及了。
無數凶神惡煞,揮舞着馬刀和狼牙棒的隋軍騎兵,已經衝到了陳軍士兵們的面前,而那在自己面前高高擡起的馬蹄和狠狠砸下的兵器,則是許多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記憶。
如疾風般的騎兵衝過之後,劫後餘生的陳軍士兵們終於想到了拿起手中的武器進行反抗。
可沒想到緊跟着騎兵捲起的煙塵中,又衝過來大批手持大刀戰斧的敵軍,這些人一個個輕甲大斧,不少人都是赤膊上陣,衝上前來見人就殺,只用了小半柱香,孔範軍中跑出來收人頭的幾千士卒幾乎全軍覆沒,拼命向後逃的幾百名士兵還衝亂了後面的整個陣形。
魯廣達臉上的肌肉都在發抖,衝着身邊的傳令官大吼:“擂鼓,進兵,不管左翼的孔範,直衝正面的隋軍,攻上山去,活捉賀若弼!”
坐在蔣山上的賀若弼面帶微笑,看着已經被徹底擊潰,連帥旗都被放倒的孔範所部,他的眼光轉向了戰場的正面,魯廣達軍的士兵們在軍官的嚴令督促下,不情願地丟掉手中的人頭,回去重新列陣,倒是他們的眼裡,已經遠遠沒有了一個多時辰前,剛剛出戰時的那種熱情與渴望。
站在賀若弼身邊的員明忍不住開口道:“大帥,魯廣達的部隊開始重整隊形了,看樣子是直接奔着咱們這裡來的,孔範軍已經崩潰,是不是現在讓王華強撤回來,加強中央的防守?”
賀若弼搖了搖頭:“沒有必要,現在有王仁恭領着四千長槊手在山下列陣,山上還有兩千弓箭手可以支援,加上孔範軍崩潰,魯廣達的側翼已經受到嚴重威脅,他是不可能全力攻擊我們的。
你看看他的那些士兵,現在可還有戰意與鬥志?一支不情願作戰的軍隊,在戰場上無異於綿羊,而我軍中央的長槊手們,看着同伴立功大勝,現在的鬥志比天還高,而且他們休息了這麼久,體力早已經恢復過來,擋住魯廣達的部隊,一點問題也沒有。”
員明還是有些不放心,繼續說道:“那要是敵軍後續的任忠,樊毅所部也全部壓上,那怎麼辦呢?”
賀若弼哈哈一笑,馬鞭指向戰場:“員明,你看仔細了,任忠已經心向我方,王華強就是得了他的幫助纔過來的,今天這仗從開始到現在,他的部隊基本上就沒動過,剛纔魯廣達幾乎將我軍擊潰時他都沒有上來搶功,現在不臨陣倒戈就不錯了。
至於樊毅,他的部隊在中央位置,被魯廣達的中軍擋了去路,除非魯廣達軍崩潰,不然他是無法投入戰鬥的,而且王華強已經擊潰了孔範,他去補孔範軍的漏洞都來不及,哪有空顧得上我們呢?
還有那個蕭摩訶,我們也跟他打過這麼多年交道了,你見過他象現在這個樣子坐在胡牀,而不是騎上他的戰馬,身先士卒地衝鋒陷陣嗎?南陳已經君臣失和,文武離心,即使魯廣達再英勇奮戰,也是獨木難支的。”
員明聽得連連點頭,長嘆一聲:“唉,大帥,都怪屬下貪功冒進,險些釀成大禍,只是這樣的大戰,我卻不能出力,實在是終生遺憾!大帥,員明沒臉再要求您給我支部隊戴罪立功,只求您能讓我以一個戰士的身份去衝鋒陷陣,哪怕戰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了。”
賀若弼看了一些員明,正色說道:“員明,你跟了我十幾年了,當年我在北周當將軍的時候,你就是我的衛隊長,雖然我明知你性格衝動,脾氣暴躁,但仍然讓楊牙和蘇孝慈這些資歷更老,官職也在你之上的老將回去調兵,而把這裡的軍隊交給了你,就是想讓你在此戰中立下大功,以後好封候晉爵。
可是你卻不聽我號令,自行其事,險些釀成大禍,幸虧有王華強幫你收拾殘局,不然今天我軍說不定還會大敗。員明,一個男人不可能永遠不失敗,但是失敗後要能夠爬起來,你在戰場上打了敗仗,就想着自己去送命,這是一個負責任的主將應該做的事?”
員明被說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垂首哽咽,說不出話。
賀若弼嘆了口氣:“好了,今天是滅陳的最後一戰,這仗打完後,我大隋恐怕多年不會有大戰了,即使是要和北邊的突厥開戰,恐怕也不會再用我們這些滅南陳的將領,員明,你的個性不適合統兵作戰,這戰中我會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到時候你有了戰功封個爵位,做個刺史,也算這輩子沒白活了。”
員明疑惑地問道:“我還能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賀若弼轉頭看了一眼後方漫天的煙塵,十餘面總管級別將領的大旗衝在最前面,賀若弼笑道:“我的兩萬鐵騎援兵到了,四萬騎馬步兵也很快就會趕到。員明,我命令你現在持我將令,去統領這支鐵騎部隊,從山後向西繞個大圈,直撲敵軍白土岡的帥旗,你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南朝主帥蕭摩訶!”
一個時辰後,北風呼嘯,日正當空,透過戰場上的黑煙,天空中的太陽散發出鮮血一樣的顏色,戰場之上屍橫遍野,黑衣黑甲的隋軍列着整齊的槍陣,堅定而有力地向着前方推進,後方的隋軍部隊如潮水般地越過蔣山,涌入戰場,即使南陳軍最強悍的魯廣達部隊,也開始抵擋不住,逐漸地動搖,崩潰了。
魯廣達坐在戰馬上,看着自己前軍的士兵慢慢地被從蔣山兩側不斷包抄過來的隋軍援軍合圍,擊潰,看着左翼的孔範軍和樊毅軍被隋軍的輕騎與鋒矢陣打得潰不成軍,看着右翼的任忠所部乾脆直接放倒大旗,解甲投降,甚至看着後方的蕭摩訶所部也已經在隋軍鐵騎的衝殺下兵敗如山倒,自相踐踏,而那面象徵着南陳軍驕傲與希望的蕭字大旗,也已經倒下。
劉修之緩緩地開了口:“將軍,大勢已去,我看我們還是撤兵吧,退回城中,也許還可以一戰。”
魯廣達閉上眼睛,痛苦地搖了搖頭:“我大陳的精兵良將盡在此,卻被隋軍的賀若弼一部擊敗,今天戰敗,即使退回建康,也只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劉修之,你回去告訴皇上,就說我魯廣達一定會爲大陳死戰到底,盡一個軍人的責任!”
劉修之熱淚盈眶,滾下馬來,帶着哭聲喊道:“將軍,您千萬要保重啊!”言罷灑淚而去。
魯廣達看着劉修之遠去的背影,慘然一笑,回頭看着他身後只有數千的兵士,這些人都是跟隨魯廣達多年的親兵,不少人都已經滿臉的鬍鬚,可是現在,這些人的眼神裡沒有恐懼,只有高昂的戰意。
魯廣達高高地舉起自己手中的長刀,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衆兒郎,聽我號令,全體衝擊,讓隋人看看我們大陳軍人最後的反擊!陳軍威武,衝啊!”